萍聚

秋水寒

--记与大志、子介苏州暂聚

五月初，大志联系我说子介大概九、十号左右到苏州，约我前来相聚，我提前向领导告了假，十日午后到苏，想来距上一次子介在苏时的会面已经过去几年了，不记得这次他的行程是继“寻梦中国”之后的第几次，之前只看到他拟订计划是两年，他在旅行笔记中说：“……香格里拉休整一周后，进入藏东避暑，接下来将依次开始云南、贵州、广西、四川、重庆、湖北、湖南、江西、广东、海南、福建、台湾、浙江……共412个城市的深度文化探索旅行……

等南方15省的行程全部结束以后，行程将会从江苏沿海，一路北上，依次开始山东、河北、天津、北京、辽宁、吉林、黑龙江、内蒙古、宁夏，最后从陕入晋，返回山西老家。”

这次他的足迹将遍及四百多个城市，虽然和之前的“骑行中国”比，现在驾车，算是“鸟枪换炮”了，且携妻云鹤同行，总比以前条件要好多了，但在十日傍晚见面时，长期的旅途颠簸，餐风露宿还是在他脸上留下明显的痕迹，云鹤因感到不适并未同来，较之六年前，他乡风尘让子介肤色又黯淡了些，风吹日晒让他更显清瘦，也让他变得更神采奕奕、更稳重、成熟了许多，大家见面后难掩久别重逢的激动、喜悦。随后大志尽地主之谊，东道之情，饭毕我们顺小石湖畔走了一段后，仍回到他家中吃茶畅叙，水不知煮了几壶？茶也不知喝了几种？久不相见，话题颇多，相谈甚欢，子介聊旅途见闻，聊书法、聊国画、聊摄影……我们说着、笑着……不觉夜阑更深，已是凌晨，看天气预报说十一日整日有雨，子介因要去同里一个“读书会”赴约，邀我同去。回到宾馆后我久久不能入睡，夤夜风起，叶鸣窗外，听雨声淅沥，蛙鼓悠扬，不觉思绪万千，神驰九霄……

相约姑苏喜纵谈，

弹指时过已六年。

座中持盏青衫客，

只论古今不说禅。

十一日上午七时过，子介来信息说，因雨大“读书会”取消。可以一起约茶，大志刚好也在家，我们便相约围炉，宾馆出来时正是雨骤，路上行人不多，但行色匆匆，道旁枝摇叶曳、雨密风急，至大志处。我和他略略收拾阁楼，起炉煮水，茶已两泡，在我和大志数次询问下，十时过，子介方偕同云鹤姗姗来迟，重整茶席，置具、焚香、斟茶、闻香、入口、佐以小点……继续神侃，门外雨势时大时小，座间话题从古到今：论帝王将相，成败得失；说贩夫走卒，冷暖人间。文人墨客，他乡失意；才子佳人，难成佳偶。奇人异事，巷尾讹言……于雨日，与佳友，于茗烟袅袅，茶香四溢中，于人过中年的困惑里，突然一丝伤感袭来，我提声吟起宋人蒋捷的《虞美人》听雨：”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

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

感叹人生这三个阶段，不觉已过其二，想起昨晚我们仨一起发的朋友圈：子介：我，志哥，秋水哥，六年重逢。第一张是六年前，后两张是现在。六年的时间，我们都开始老去了。岁月匆匆，友谊惟珍！

大志：时间过的真快，和子介、秋水寒三人相聚还是六年前，子介老弟这次走遍长江以南15个省市的行程，途径苏州再相聚，秋水寒从上海特意过来，无话不谈的感觉又重现。他骑行中国65000公里，佩服之至。

我：六年前和六年后，差别好大：

“人生不相见，

动如参与商。

今夕复何夕，

共此灯烛光。

少壮能几时，

鬓发各已苍。

……

明日隔山岳，

世事两茫茫。”

诗是我录杜少陵的“赠卫八处士”，只所以只取头尾，恰是因为这几句写的应景，也是我心中的怅然之意。

不觉间时已过午，看玻璃门外的天空，雨停云飞，大志提议去太湖边走走，刚好顺便农家吃饭。

太湖一号公路一边是湿地公园，一边紧靠太湖，放眼望去，烟波浩渺，一碧万顷，湖边芦苇过人头，翠意沁心怀。而另一侧的湿地，地势起伏，绿草如茵，矮苇长茅，鸥鹭争飞，高树不多，随意分布，或攒三聚五，或连片成林，看似无心，偏有匠意，曲径虹桥，独呈意趣。

子介欢呼一番，又约翌日再来，因子介晚间要去石路，算我聊表寸心，在农家草草用餐后便各自回去。

当日早上我在三人群发了龚自珍的诗“投宋于庭翔凤 ”意在溢美子介：“

游山五岳东道主，

拥书百城南面王。

万人丛中一握手，

使我衣袖三年香。”

子介晋人，宋姓，或于宋于庭先生同宗。爱游历、富读书，某不敢自比龚定盦，但“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是肺腑语。

十二日晨， 我在手机里打下：

客窗听雨枕上闲，

破空梵音惊昼眠。

恍然不知身何处，

客窗听雨枕上闲。

近七时，子介在群里发：凌晨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和志哥，秋水哥，在雁门关外，围炉煮茶，观雪纷飞。若果有此景，当不输张陶庵“湖心亭看雪”之趣。

一夜风雨，到晓渐停。十时过，我提一大瓜，大志载上帐篷、折叠茶桌、椅，简易茶具等物什去太湖边，路上大志临时决定让子介云鹤晚宿“山居吟”民宿。

子介云鹤先到湖边，大家会面后，临湖起帐，支桌椅，简易席成，燃炉洗杯，少顷茶熟，子介嬉笑雀跃，此时此地此景此人，皆真性情也，一侧烟波浩渺的太湖，一侧大面积湿地，如画风景里，遥想当年范蠡助越王勾践伐吴功成之后，抽身急退，远离腥风血雨的政坛，携西子泛舟此湖，成为古今多少人艳羡之神仙眷侣，也有了一位让后世商者供奉祖师--陶朱公，想那文仲，偏偏被眼前的富贵荣华迷了双眼，连起码的“鸟尽弓藏，兔死狗烹”道理都不懂，亦或是“医者难自医”！不听陶朱公之言，枉枉送了性命。

在那灭吴的庆功宴上，越王勾践未露一丝笑容，在文仲面前却笑了，笑中透出阵阵森森寒意。他说： “大夫有七术，寡人用其三而灭吴。今尚余其四，卿可用之，至地府为寡人破吴人阴魂。”说完便走， 桌上留下一柄剑，文种长叹一声，缓缓地举起那剑，剑柄上赫然镌刻着“属缕”二字！是的， 也就是这把剑，是“属缕”！结束了一代忠臣伍子胥的生命，也是它，又将让另一个忠魂含恨千古……

我们翻阅历史，历代君王少有不杀功臣者，正如曹孟德所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凡君王权臣，商贾政要，莫不是“宁愿我负天下人”，他们不可能让“天下人负我”，能印证“人性本恶”、“无情最是帝王家”的史例，实在是不胜枚举。

古今有多少人胜赞陶朱公？但是古今又有几人真能放下眼前的荣华富贵，香车美人呢？

昔年曾读清人李基和题董流氓画诗云：

晓雨初晴烟未收，

江云一带引轻舟。

模糊认得南徐树，

不到家山十六秋

感怀历史，遥望眼前天际水处，太湖一片茫茫濛濛。

云鹤给我们拍照，大志在录视频，子介在摆弄无人机，时如飞梭，不觉又过午时，因忘了带简餐，大家想着该如何解决午饭，子介说想不想尝尝正宗的“山西面”？大志叫好，我也顺应，于是云鹤把车提到身边，取物备灶，上锅添水，和面切菜，忙活起来……因是长期旅行的磨炼，云鹤手脚特别麻利，不多时，一锅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正宗山西刀削面就出锅了，子介和云鹤还在说东西简陋，配料不全，或是因野餐别有风味，须臾，一锅面就吃个干净。

因要去“山居吟”，饭后即拔帐撤桌，前往东山，沿湖而行，转过路口，车辆渐多，时路旁枇杷初熟，当地人在采摘兜售。东山不仅是山清水秀，自然风光极美，且历史厚重，文化底蕴颇深，是块风水宝地，这里就不展开讲了。

在“杨湾古村”大志帮民宿女主人取书时，我和子介聊到到当初刚离家讨生活时，对知识的渴望，因条件限制又无书可读时，我们求知的方式竟然如此相同，在人生的不同时期，我们共同经历了“灯盏无油何害事，自烧松火读唐诗”的阶段，真是很有意思的巧合，不同的是，子介成旅行家、摄影家、作家……我，成了农民工。我对子介说：这些年我是心一直在路上，你是人一直在路上，子介补充说：哥是灵魂在路上，我是身体在路上，似无不同，又似相同。我们都不同于大志，他有相对安稳的生活环境，而我们，一直在进行不同形式的漂泊。

子介除精于摄影、擅长写作，其工笔画、书法皆可圈可点，其它领域也有涉猎，足见天赋之高，至于我，终究是“野狐参禅”，不能登大雅之堂。

入巷前行，前面不远即是湖背山的“山居吟”，院落不大，外面看和众多民宿没啥不同，但进去后文化气息扑面而来，案几条凳，自能言说，书香墨韵，极为浓郁。

“山居吟”女主人精于茶艺、扎染，印象中为人内敛，举止优雅，待客热情，边招呼我们吃刚下树的东山特产--白玉枇杷，边给我们泡武夷岩茶--“大红袍”。

茶香里，女主人和子介相谈甚欢，从茶道说到佛学，他们说，我们听，因后面行程有变动，子介云鹤要去石路，我要回沪，大家匆匆作别，回来时我和大志说：论佛学修行，总结下来其实就五个字“求内不求外”。这个道理，明者自明，不明者必身陷樊笼。

晚七点过高铁返沪，出地铁时，抬头看到右前方的天空明净，新月如镰，斜挂楼头，待到住地，九点已过，洗漱完毕再看时，已是月隐楼角，云天迷蒙了，睡前在日记中草草写下：

惯从冷暖度春秋，

愁多反是懒说愁。

他乡归来他乡至，

新月一弯下楼头。

算是写给子介，也算是写给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