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朵金银花

竹立虚谷

<p class="ql-block"><b></b></p><p class="ql-block">  春夏之交,眼角干涩,视线模糊,几乎年年如此。老母亲感知我的不适,说去茅坡里找一把金银花,还扯点千里光和野菊花枝条,经清水熬后蒸洗,不花钱不求人立马治愈小疾。</p> <p class="ql-block">  “山中无杂草,识得方为宝。”“各人要当各人的医生,医得到小病。”几十年老母亲反复强调过这些事。我们反复的听,反复的不以为然。经历学校的、书本的,社会的教化和摔打,孩子们待她从挚爱迷信到怀疑、敷衍,对话总不在点上,思想总不在一个层面。渐渐的,面对我们,她沉默而寡言。</p> <p class="ql-block">  果真说完一句话立马刹车转开了话题:“今年杏子结得好密哟。”这是李子树啊!老母亲的听力时好时坏,并没有听见我的申辩。</p> <p class="ql-block">  无奈掺杂担忧,望着母亲木讷而刻满皱纹的脸。</p><p class="ql-block">  老母亲很少求医问药,70多岁时耳聪目明,还能穿针引线,下田耕种,充当自己的半个健康顾问。为了孩子孙子,她曾从村里转移到镇上、县城,还去过遥远的南方,离开她求风盼雨的土地,得心应手的菜园。不断的让步,不断的放弃主张,不断迎接的挑战,克服着恐慌,增长着本领,跟内心聊天,跟空气聊天。</p> <p class="ql-block">  “ 啷格(怎么能)找得到金银花呢?”母亲恰巧听见我的求问。</p> <p class="ql-block">  樱桃红透,堂前栀子开,茅坡金银花香。母亲总是对早年的事记得滴水不漏,对眼前的事记得驴唇马嘴,颠三倒四。“跟着香气去找,不会跑空。”她说。</p> <p class="ql-block">  放下手上的事,到茅坡去,听母亲的话,找到解决身体和心里麻烦的解药。</p> <p class="ql-block">  五月的茅坡,炫烂得一塌糊涂的蔷薇花、槐树花谢了,最浓郁的香多半由金银花散发出。绿色带绒米粒般的花苞变作挨挤的炮仗,一圈圈沾在缠缠绵绵的长藤叶片腋下;开过的渐变金色,如蝴蝶的胡须、孔雀的头冠;待开的如雪白瀑布飞溅;大片大片匍匐荆棘丛中,攀缘于灌木、乔木上。有的伸手可及,有的遥不可及。它的枝条只管坚忍的延伸,五月里满身蓬勃的蓓蕾、花朵,如果需要尽管拿去吧。</p> <p class="ql-block">  在母亲的指挥下,煮下三宗杂草。一会儿热气钻进眼睛、鼻孔,不再那么疲劳。煮开冷却后,再用水洗眼睛,心似乎不再那么焦虑。</p> <p class="ql-block">  母亲的道理一半由先辈传承,一半由实践获得,虽然狭窄,却对具体小事管用,疗一些小伤。对我们的叛逆,惩罚总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p> <p class="ql-block">  孩子们啊,有多久没有掂量过、倾听过过母亲讲过的话?站在高高、远远的地方俯视着、疏离着母亲,我毫无例外成为其中一员。总是要等到失去了痛了撞上南墙,才会想起母亲说过的话,老祖宗讲过的理。</p> <p class="ql-block">  突然间想对母亲说声对不起,可是并不是所有对不起,都能用“没关系”三个字抵销。</p> <p class="ql-block">  昨天是母亲节,打开手机电脑,铺天盖地在歌颂感恩母亲。也许母亲节并不是母亲想要的节日,每一个孩子的出生,每一个孩子顺利快乐的时间,都是她的节日。</p> <p class="ql-block">  88岁的母亲每天吃降压药、钙片,担心跌倒不能走路,担心重病不能自理,生命的长度远远超过预期,回到村里,熟悉的老人,一年比一年少。生活给她尝过无数样的苦头,但她却比我们更热爱生活,害怕离开人世间。害怕再也见不着,我们。</p> <p class="ql-block">  记得她正值壮年,被九个儿女的一日三餐拖着“皮咧嘴歪”,咽不下父亲“牛不踩不烂的话”、受不住他“铁锤一样的拳头”,喝下过敌敌畏,刚从卫生院洗胃回屋,又捏起锅铲把又燃起烟火。</p> <p class="ql-block">  烟火延续着生命与希望,熏红了她的眼圈。</p><p class="ql-block"> 突然想专门为母亲写下一段文字,打开电脑,却不知从哪一句着笔。</p> <p class="ql-block">  当我们不会说话时,母亲讲过很多我们懂不到的话,我们对着她开怀的笑。</p><p class="ql-block"> 当我们三言两语否决了母亲的胡言乱语时,她不知所措的吞下想说的话,我们相隔天堑银河。</p> <p class="ql-block">  母亲就是一朵金银花,毫不起眼的给了我们明亮干净的眼睛。她的江山很小很小,只有鸡毛蒜皮和我们;母亲的道理很浅很浅,重复着那么几件事,那几个人,如卡住的留声器、充满电的复读机。 </p> <p class="ql-block">  我们活出了离开金钱和别人就不能活下去的样子。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生病,怎么治病。把简单的事情编制成千头反绪。</p> <p class="ql-block">  我们活成了自以为超过母亲的样子。接下过无数封战书,冲锋,迎战,交战,战败或者胜利。获得的战利品不断挤占生活的藤蔓,沉甸甸的延伸、攀缘。</p> <p class="ql-block">  我们舍弃了眼睛的明亮,似乎不需把世间看得太清。跟着心走,跟着感觉走,跟着潮流走,奔望不到的前程。</p> <p class="ql-block">  我终还是识得母亲想说的那几句话:如果有一天,真的一无所有,也并不可怕,屋背后的青山、茅坡,生长着能量,储备着解药。开荒种地,还会重新出发。自己是自己的医生,家和大自然,是人们共同的医院和粮仓。</p> <p class="ql-block">  昨天是母亲节,母亲睡在隔壁房间,我睡得很沉很沉,一夜无梦。</p> <p class="ql-block">  我们的世界,仍然需要一封封情书,请柬。相知、相向,包容、和解。不轻易说我爱你,却悄悄走进你的心。只要你喜欢,把自己喜欢的事物拿出来。容得下万事万物,容得下不完美的母亲。</p> <p class="ql-block">  母亲不会说话写诗,为我们写下一封封难懂的情书。如果做得到,她会在书中说,这个世界,不只是战场,还是情场。需要彼此温暖,彼此体谅。她说这株李树长满杏果,就认可她说的吧,只要她快乐。为我们让步这么多,我们为她让让步,又如何?</p> <p class="ql-block">  努力变好的母亲,在变老,在不断制造着麻烦,在变成孩子。满坡站不直的金银花藤,转过身,抬头看,她一直都在的,一直愿意用枝条花朵,清凉我们的眼睛,呵护我们的好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