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描淡写｜故乡的小溪

厦门老九

故乡的小溪

/陈久麟

故乡有许多溪流，光穿行于城里街区的就有九条，其中，汾阳溪的流量独冠其首，名气也最大。

我的老家居住地“司马里”离汾阳溪只有百米距离。我们附近的居民都不叫汾阳溪，就叫“太平桥溪”，因为，汾阳溪上有座著名的小石桥，叫太平桥。

太平桥其实是很平常很简陋的一座石板桥，仅用七八块十来米长的条石搭建而成，条石历经千年沧桑，被路人踩得无棱无角浑圆溜滑，还是那般结实牢靠。据说此桥始建于唐，重修于明隆庆四年，当时的进士知县苏州人蒋以忠重建并更为现名，这些，桥碑上都清清楚楚写着。

太平桥石碑旁有两棵苍老的榕树，一棵在几十年前的一次超强台风中倒下，一棵至今还巍然屹立着。

一个叫“黄河浪”的旅港著名诗人、作家，1979年写的散文《故乡的榕树》一举获得香港首届中文文学大赛散文组冠军，随后被译成十几种文字，并被编入内地大学中文系教材。当年，我便是在电大中文教材中读过此文。作者文中细致描述的故乡榕树，正是太平桥边上的这棵古榕。而黄河浪（本名黄世连）的家，距桥边榕树也就几十米。

我记得，太平桥上最热闹的时刻当属夏日的傍晚，劳作了一天的人们，这时喜欢聚集在桥头老榕树下纳凉闲聊。刚刚收工的农民伯伯，光着膀子端着饭碗，靠坐在桥栏边上狼吞虎咽；机关干部则是三三两两摇着蒲扇高谈阔论；爷爷奶奶大多小心翼翼地陪着孩童，桥上到处是坚硬的花岗石，不小心就会发生头破血流的败兴事件。桥的东侧有个条石搭的平台，两三个桌面大，小孩家最爱在上面跳上跳下。

我还记得，太平桥上经常举办的福州评话、伬唱等演艺活动，那一桌一椅一钹一抚尺的评话，尤其受当地民众的欢迎，桥上挤得水泄不通，过路的下晚班的，往往就站着伸着头听个把小时不肯离去。卖山楂橄榄的如苍蝇般嗅到商机，抱着稻草扎的半人高的葫芦棒子在人群中挤来挤去张罗着生意，此时的太平桥犹如一个小小的庙会。

汾阳溪自北而南，以太平桥为界，桥北称溪上，桥南称溪下。

汾阳溪的源头在城北六平山，此山蜿蜒神秀，六折而上，故名六平山，又称鹿屏山（取谐音），海拔646米，是故乡城区第一高峰。

六平山形势陡峭多石少土，从高处飞泻而下的溪流，如泉水般清澈纯净，即便连日暴雨山洪爆发，水也只是变得乳白，丝毫没有浑浊，雨霁数日，溪水又是清澈如初。

我不知道这六平山的水为何就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乎这山石间暗藏着一座巨大的水库，就是有个把月未降甘霖，那山涧岩缝依然汩汩冒着泉水，汇成潺潺泉流顺势而下，汾阳溪依旧川流不息。据说古代，这条城关流量最大的溪，可灌溉一百多亩梯田，推动十多台碓房的水车。

流淌在太平桥附近的汾阳溪水，由于地势平坦没有那么湍急那么张狂，它只像涓涓细流，从溪岩上漫过，在卵石间迂回。

因为水质澄澈，远近不少妇人少女都喜欢到这里来浣衣沐发。选一块能坐能洗的溪石，双脚泡在清凉沁脾的水中，在天然的洗衣板上边搓着衣服边和同伴聊天，让柔美的长发在淙泉中随波逐流，笑声与溪声共鸣，心花与水花齐放，那种快意，恐怕是非亲历者所无法体味的。

母亲和姐姐有时会带我和弟弟去洗衣，为了帮助抬那沉重的衣物，我和弟弟都很喜欢屁颠屁颠地跟去玩水。寻一隅幽静，拾一些彩色的鹅卵石，围成一汪小小水池，那儿便成了我们的欢乐天地。上游的水流经水池，偶尔会有寸儿长的小鱼滞留其中，那鱼像是小鲫鱼，有黑白的有彩色的，彩色的鱼鳞片闪闪发光，如金鱼般美丽，我们都叫它“钱镚”，为什么叫“钱镚”，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家都这么叫。

溪里的鱼虾看着可爱，抓却不是件容易的事。眼瞅着它们自由自在地闲游，才伸出手去，它们一闪便无影无踪。倘若跟踪追击，把手伸到石头缝里摸索，不小心会被蟛蜞的大钳夹住，“啊唷啊唷”的喊声惊动了大人，手是被解救了，但那湿透了裤子的屁股，准得挨上结结实实的几巴掌，然而，小孩子家仍然乐呵呵的收获了惬意与欢乐。

不知什么时候起，在太平桥上游垒起一个坝，俗称“水关门”，坝上形成一个约半个球场大的水潭，浣衣女一般集中在坝下。

拦溪坝或是一中建的，记得当年，水潭里的水被引入一中游泳池，宽大的排洪沟直通墙外的汾阳溪。文革中学生逃课，前门有大爷把门，只好偷偷从这游泳池的排洪沟挤出来，当然要在不排水时。

坝上的水潭，深处可淹没大人，浅的地方只够着小孩的膝盖。这可是个天然的游泳池，每到夏日的傍晚，这里人丁兴旺，有小孩有大人，挤得插蛏似的。靠近深水区的岸边，有块青蛙模样的岩石，那里成了孩子们喜爱的跳台，一撅屁股一合手，扑通扑通往下跳，溅起的水花，没少挨大人的呵斥。

水关门可以算是儿童游泳的入门学校，太平桥周边的孩子百分之百毕业于此。只是，每年夏天也都要发生一两起溺水事故，让一些“苦心”（方言，指愁心）比较重的家长诚惶诚恐，我母亲就属此类，她把我和弟弟看得紧紧的不让越“水关门”半步，结果是，我们故居几十号孩子仅仅我们兄弟俩成了一对旱鸭子。

兴“武斗”那年，水关门的溪蟹特别多，这正应了家乡的一句老话：蚬饥蟹乱。意思是，蚬子多闹饥荒，蟹子多兆动乱。这里说的蟹，不是海里的螃蟹，河塘里的大闸蟹，而是专指淡水沟里的小毛蟹。

水关门里的蟹，火柴盒般大小，两赭红色的大脚长有黑毛，因长期生长在水质清澈的石缝中，浑身上下干净利落。蟹的种类繁多，我不知道这蟹该属哪一类。

我的密友一天悄悄附我耳朵说：“晚上，我们去水关门钓蟹。”我只听说过钓鱼钓虾钓青蛙的，没听说还有钓蟹的。原来，密友是从他表哥那里获得的钓蟹秘笈，生怕别人学去，就偷偷准备钓蟹用具，我们都不声张。

炎热的中午，我们瞒着大人抓蚯蚓，密友有他的绝招，不用锄头挖，而是到后山割几片龙舌兰叶子，捣烂挤汁（这种汁沾上手既痒又灼）掺上水，泼在背阴潮湿的泥土地上。须臾，便有小指头粗的蚯蚓一条条争先恐后地往上冒。钓钩制作很简单，用一根粗漆包线，把剪断的蚯蚓穿上围成个圈就成。捞具则是用铁丝和旧蚊帐布制成。

在好奇心驱使下，我们摸黑兴奋地来到水关门。这时水关门已一片静寂，只有各种交杂在一起的虫噪声，还有偶尔划破夜空的流萤。

密友布下杆后，大伙屏声息气等候。一会儿，水面起了波纹，继而一个杆被拖动，密友眼疾手快，一下稳住钓杆，慢慢地轻轻地提起，持手电筒的打开光柱，渐渐地，我们看到了水中的蟹，它的大脚紧紧钳着饵钩，小脚张牙舞爪地划动，捞具恰到好处地接它出水面，一只溪蟹乖乖地落入铁皮桶中。那蟹可真是多啊，几乎是接二连三地来，有时甚至是，密友左手一杆右手一杆，同时成双成对地来，伙伴们可谓应接不暇，忙得不亦乐乎。

若干年后，我写过一篇《钓蟹》，其中有这样的句子：钓蟹当于月朗风清之夜，山寂野静之时，觅得溪涧山潭，邀友三两，布杆五六，闲聆虫唱蛙鸣，静观波变水动，一时陡生超世脱俗之感，此经历者，定将终生难忘。

一条清溪，流走了多少岁月，流走了多少人和事，能留在记忆中的，钓蟹亦为其一。

汾阳溪感怀

/老九

溪流辗转总相随，装点鹿屏天下知。

老树葳蕤呈秀色，古桥憔悴展苍姿。

物华入眼三生幸，人杰留书百石奇。

解读汾阳少时梦，逸闻说罢遂成诗。

（1、鹿屏，即六平山；2、古桥，指太平桥；3、老树，太平桥边的古榕。）

念故乡

/老九

人老心思每故乡， 一溪一石总牵肠。

南山薯好今安在，北涧松青我未忘。

文冠海滨名播远，字题崖际史流长。

吴航渡口依稀忆，宝塔千年梦里藏。

［注］1、南山薯，南山地瓜特别甜且口感好，如今南山已辟为公园。2、北涧松，北涧山以松林茂密著称。3、文冠海滨，故乡向被誉为“海滨邹鲁、文献名邦。”4、吴航，故乡别称，相传春秋和三国时吴王夫差、东吴孙皓曾在此屯兵造船、开辟航运，故得此名。5、宝塔，城中“圣寿宝塔”，又称“三峰寺塔”，始建于宋（公元1096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