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悠情未央

悦耳

作者 / 悦耳

图片 / 网络（谢谢）

八十年代末的一天，我下班刚踏进家门，见先生指着屋里一个男子说：

“你看谁来了？”

我调到这个城市才十年，平时来家中的客，都是他的朋友熟人，我看了一眼来人，笑着说：

“不认识啊。”

“再仔细看看。”先生说。

“不认得。”我摇摇头。

“想一想，你们原来农场的知青。” 先生提示。我惊讶地再一看，脱口而出：

“郑元？”

“好可悲，我有这么老吗？连我都不认得了。”郑元笑着说，“我向你先生自我介绍时，刚说出名字，他就说，啊，知道知道。看来我很出名哪！”

我心想，在川北农场我与你不一个队，从没打过交道。你出名，是因为你在农场，成功扮演了话剧《三世仇》中“虎儿”一角。另外，你的初恋小娜，恰好是我的闺蜜。你是有故事的人哪！

我纳闷他怎么知道我所在的城市和单位？还从门卫处打听到我住址？听说他当兵时是个警卫员，不是个侦查兵呀！但想到只有小娜和我有联系，一下就明白了。

他说现转业在铁路部门工作，到北京出差，路过这里，说有件事憋在心里很久，想来问问我。

我一下猜到他想问啥，就笑着说：

“啊，知道知道”。

说来话长。当年农场那次调整，我和同龄人小娜分到了一个队，睡一张床，很快就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连洗漱用品饭碗都买成一样的，有次做的衣服也一样，外人常把我俩名字喊错，张冠李戴。

后来农场解散，知青们自由结合，自选地方插队。当时场里已有七，八对未公开的恋人，还突然诞生了一个“农场之花”呢。恋人们插队肯定不会分开的。我和小娜是铁姐妹，当然也会结伴插队。但这时场里风言风语传开了，说小娜和她原来队里的郑元，早就在偷偷耍朋友。现在郑元已公开放话：谁要和小娜在一起插队，他就要打人了！

小娜矢口否认耍朋友的事，我也不好意思问。只是在回家途中，她突然哭得稀里哗啦，拿出一条肥皂送我。我隐隐觉得这是给我的分别礼物，也呜呜地哭。

我在哥哥的帮助下，联系好了离家较近的插队地方。一天，小娜突然来了，说她家人也发了狠话：只能选择悦耳，光珍这两人结伴插队，不许她和任何男娃娃在一起。我喜出望外，但坚持要听听郑元的表态。

一天夜晚，小娜约我到汽车站问车的事，却见郑元从窗外走过，小娜喊住了他，他腼腆地笑着说：

“是哪个造的谣，我没说过打人的话啊，我咋会打人呢？”

我听了挺高兴，还以为他偶然经过这里。

插队后不久，郑元竟找到我们队里来了。原来他已报名当兵，来与小娜告别。这次，就算我笨得像瘟猪子，也看出了他们的关系非同一般。

一天收工后，我和小娜面对面坐着，在一个盆里洗脚，社员递来了一封信，她边拆边说：

“哦，姐姐来信了。”

突然一张照片飘落在地，是个戴毛茸茸军帽的解放军战士照片。小娜慌忙去捡，差点打翻脚盆。我识趣地抬起头，假装看房顶的瓦。

后来她一说给“姐姐”写信，我就躲得远远的。我俩虽无话不谈，但这种事是我俩谈话的禁区，好像见不得人，很羞耻。

一年后，小娜因家事到省城探亲一月，回来后却异常大方地说：

“我要结婚迁走了！”

然后讲了她未婚夫小李的情况。这个突然反转的剧情，把我搞得一头雾水，脱口而问：

“郑元咋办？”

她凄然一笑：“郑元一进部队，就被调查有无女朋友。领导只掌握了我大概情况。现在他被重用，已提拔为老团长的警卫员，我担心自己家庭出身会影响他前途，所以我俩不可能成。我姐姐哥哥，想让亲生骨肉离得近些，就给我介绍了省城近郊的回乡知青小李，他很聪明，人也很厚道。”

我静静听着，对她家人的高瞻远瞩，对她的大智若愚，除了佩服还是佩服。见她一脸的风平浪静，我想她内心一定波涛汹涌，不知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和挣扎呢！

她让我对所有人暂时保密，我俩配合耍了个小手段，趁队长娘子不注意，偷盖了队里公章，办好手续，粮店换了粮票。又陪她到旺苍穷游耍了三天，纪念我们闺蜜时代的结束，然后在火车站洒泪而别。

一天，我回城正走在街上，被一个小姐姐突然拦住，说：

“你是悦耳吧？我是郑元的姐姐，想问问你，小娜为什么突然变心结婚了？”

我便把知道的所有细节告诉了她。她说全家非常喜欢小娜，弟弟和她感情那么好，怎么突然就变了？弟弟真没福气呀。她叹气难过的样子，让我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

一晃过去了近20年，大家已进入不惑之年之时，郑元竟来找我询问当年的事。他回忆说，得知小娜结婚的消息，如同五雷轰顶。他爬上部队附近的山顶，把军大衣铺地上，躺在上面眼望蓝天，嚎啕大哭。哭够了，拿出一瓶白酒，一口气喝光，然后掏出手枪，将枪口慢慢对准自己的脑袋……

这把我听得心惊肉跳。他继续说，酒醉心明白，一瞬间想了很多，最后理智战胜了冲动，没有扣动扳机，迷迷糊糊昏睡过去。不知睡了多久，被一个放羊的大爷发现，以为这位解放军同志病了，慌忙把他摇醒。说到这里，他苦笑道：我实在不明白，小娜为什么这么狠心？

“你是不是在信里写过：【我当上老团长的警卫员啦！现在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啦】！”我笑着问。

他也笑了，说没有炫耀的意思，那时只想与她分享喜悦。

“你爬得越高，她压力越大。到时女朋友和前途，只能二选一时，你会为了爱情，抛弃大好前程吗？她狠心，是因为爱之深，计深远，是为了你有个更好的未来啊。”

当然，我并没说出上面这些话，因为当年早对他姐姐说过了。我懂得，郑元是一直放不下，想找人倾诉一下罢了。

他说转业后结了婚（原来夫人还是我同校的学妹）。目前他是单位的党委书记。他发现并培养了一个优秀典型人物，为铁路局树立了一个模范标兵，为此他很自豪。

他还说，转业回来后，他曾打听我和另一位叫宝玲的女知青情况，知道我们很难返城，想利用权力，帮我们一把。后来才知道我们都有了工作。我给同学说起这事，她们说：

“听他吹牛！马后炮！”

但我相信了，领情了，而且很感动。

临走他说，若回川返程买火车卧铺票紧张的话，就去找他。并说了地址。但我从未麻烦过他，也再未见过他。

我写信告诉了小娜。小娜说，后来她工作需要知青身份证明时，是郑元在远方为她一手办理的。她旅游，郑元还热情接待了她和家人。虽然他们各自有了幸福的家庭，虽然相隔几百里，但都去对方家中探望过，成了好朋友。

若无相欠，怎会遇见。缘浅情深，因果使然。人间一趟，如梦一场，江湖怎能相忘。他们终于度过了情劫，将爱升华为纯洁的友情，将人间这份美好，永远珍藏在彼此心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