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愁系列之八《水瓢》

风中云

　　初春，妈妈在院里墙根底下挖了几个小坑，垫上发好酵的羊粪，浇上水，撒上几粒种子，等水退去，把坑埋好。问妈妈种的是啥，妈妈神秘地说“长出来你就知道了”。

于是，每天放学，去墙根探望成了我的必修课。一天、两天、三天，过了约一个礼拜的时间。小坑里的土由松动到裂缝，那些神秘的种子悄悄地露出头来，有的头上顶着土块，仿佛在跟我玩“藏猫猫”，有的伸开双臂向我打招呼。又过了一两天，甩开了泥土的羁绊，一片、两片、三片，嫩嫩的叶子长了出来，整齐而有秩序，茎也悄悄地生长着，像婴儿手一样的触须软软的、柔柔的，在春风里舞动。

忽然发现，婴儿小手般的触手抱住了墙角早已竖好竹竿，像抱住母亲的大腿，紧紧的，紧紧的。随着枝蔓的伸长，像淘气孩子般多手多脚地向上爬，这些孩子和我一样，总想看看墙外的世界。

　　忽然有一天，发现枝蔓上结出几个毛茸茸、亮晶晶的“娃娃”，有的长得圆圆的、胖胖的，有的是一大一小两个肚子，煞是可爱，想伸手去摸，被母亲喝止“别摸！小心化喽”。“什么，什么叫‘化’，难道这些娃娃会隐身？！”

　　有了这些“娃娃”，就像自己有了自己的孩子，每天给他们浇浇水，去看看亲人。突然有一天，狂风大作，下起了暴雨，这可急坏了我。突然发现爸爸的草帽挂在墙上，于是摘下草帽给那些“娃娃”盖上，生怕“娃娃”因淋了雨而感冒。怎奈“娃娃”太多，照顾得了这个却照顾不了那个，干脆，把猪圈上的塑料布全都掀下来把这些“娃娃”们围住，笑得妈妈合不拢嘴，“不经历风雨，它们不会长大”妈妈笑着说。不让人碰却要经历风雨，这些“娃娃”确实很奇怪。

　　经历了狂风暴雨与酷暑难耐，那些“娃娃们”个个长得膘肥体壮，颜色由青转黄，由黄变白，身上那种稚嫩也逐渐褪去，毛茸茸的毛也变成像爸爸胡子一样坚硬的刺。久不露面的爸爸过来“探视”，点了点头，背着手离开了。

　　秋风送爽，叶子逐渐枯黄。小时候毛茸茸的可爱的“娃娃们”变了样子，像极了老家“靠墙根儿”的爷爷奶奶们，身体臃肿、步履蹒跚，脸上挂满沧桑，然而，却多了许多成熟稳重的味道。爸爸又来到这些“老人”面前，掐起拇指和食指，使劲地在它们身上弹了弹，发出“啪啪”的清脆响声，满意挂在脸上。

　　一天放学，刚进家门，便闻到了一股清香扑鼻而来，似曾相识却又有些陌生。掀开锅盖，妈呀，里面蒸了一锅又大又圆的东西。有的像弥勒佛的大肚子，有的像张果老的酒壶。刚看到这儿，爸爸拿着一把锯子过来，伸手拿起锅中又大又圆的东西放在锅台，用铅笔画出中线，上锯，随着爸爸锯子的咔咔声，弥勒佛的肚子被一劈两半。掏出肚子里的瓤和子，半圆形的器物出现在我眼前。爸爸迫不及待地拿着它跑向水缸，舀满了水，嘴里不停地夸“这水瓢，结实！”

　　爸爸用锯子锯开“弥勒佛”和“酒壶”，于是水缸里多出了新“水瓢”，面袋里多出了几把新“面瓢”。多出了这些东西，家里就像多了许多成员。每天，水缸里舀满水，水瓢就飘啊飘的在水缸里打转儿，有时水瓢淘气，愣是倒扣在水里，怎么也拿不上来，害得妈妈动用铲子把它翻过来。做饭、烧水、浇苗……水瓢可派上了大用场，渐渐地，也成了我们家庭一员，也成为了我的老朋友。

　　八月十五晚上，母亲舀满一缸水，一家人围在缸前，给我讲猴子捞月亮和司马光砸缸的故事，非常好奇古人怎么和缸和月亮打了那么多交道，而且嘲笑着那些猴子“有现成的器具不会用”。于是抄起水瓢，盛满水，又大又圆的月亮居然真的被我捞到，被妈妈狠狠表扬了一顿。从那件事开始，证明了人确实比猴子强。

　　春夏秋冬，或饥或渴，水瓢却成了我的亲密伙伴，夏天外出淘气回来，累得满头大汗，把头扎在水瓢里，咕咚咕咚痛快地豪饮。放学后，也时常会跑向水缸，捧起水瓢，它总会把最清凉、最甘甜、恰到好处的井水送到我的嘴边，顺着喉咙，润到我的胃里，即便是冬季，它也会带着冰碴去搅动你的牙根儿。

　　水瓢也是有生命的。当满是伤疤、伤痕累累时，父亲总是不离不弃，用整齐而结实的锔子去弥补那些伤痕，尽管留下岁月的痕迹，但也留下了那份割舍不断的亲情，水瓢剖腹为主，把最甘甜的水随时送到你嘴边。不值得尊敬吗？！

　　如今，五花八门的饮水机占据着每个家庭，水瓢早已淡出了我们的视线。偶尔在民俗馆看到过老朋友的身影，却总是被束之高阁。然而，没有水缸和水，没有烟熏火燎的柴柇气，没有了坦荡胸怀与嘴唇间的亲密接触，水瓢便像走失的孩子，找不到家，丢了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