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3>几年前,我买了一株茉莉花,白色的花瓣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妈很喜欢。花瓣落了,妈就把落下的花瓣放到茶杯里,泡茶喝。<br>后来,有一年冬天冷得特别早,还没有放暖气,我们都以为茉莉花熬不过这个冬天,必将枯萎了。<br>第二年春天的一个早晨,妈惊喜地在阳台上喊我——快来看呀,那株茉莉长新芽了……可不是嘛,细细干瘪的枯枝上长出了嫩嫩的小小的绿芽。我们精心地呵护着它,到了夏天,竟开出了洁白的花朵,屋子里飘满了茉莉的清香。<br>又是一年的冬天,我们有了上次的经验,小心地呵护着茉莉过冬——剪枝、浇水、晒太阳……可是到了来年春天,它并没有长得更加繁茂,只是枝头上一根软软细细的绿枝,懒懒地垂着。妈说:“这枝茉莉不行了,老了,我就是这枝茉莉。”看着年事已高的妈,我暗暗祈祷着这株茉莉一定不要凋落,哪怕不开花。<br>年末,茉莉花还是凋落了,妈也还是走了……<br>妈走的太快、太突然。我虽然不敢奢望妈能活到一百岁,但是九十多岁,九十五岁总是可以的。因为妈一直工作,直到她生病的前一年——八十七岁的时候,还每天上午自己上下楼坐车去上班。我就这样盲目地乐观着——妈会永远陪着我,妈永远是强大的,永远庇护着我。<br>妈在的时候,我从不在意自己的吃住行,身体不舒服了,自然有妈为我调理。那年夏天,吹空调吹的我左腿发凉、还疼,妈每天为我针灸,一趴四十分钟,是妈为我递水、拿手机。<br>妈在的时候,我晚上出去和朋友吃饭,九点半之后妈必打电话给我。如今,我吃到多晚再也没有人给我打电话担心我了。<br>妈在的时候,我每次出门前,妈都提醒我拿这拿那,我烦的不得了,说:“你不用嘱咐我,我这么大人了,这点事还不知道嘛,你越说我就会越忘拿。”然后,摔门而去。如今,再也没有人唠叨我了。<br>妈在的时候,我每次穿一件新衣服,妈必定要先欣赏一番,“这件衣服好看,我记得你还有一件什么什么样的,也好看。你的衣服都挺好看的。”妈眼里,我什么都好。<br>妈在的时候,我洗完衣服,多是妈帮我收,叠的整整齐齐放到床头。如今,叠放好的衣服上再也没有了妈的痕迹。<br>妈在的时候,我每在外面遇到开心或不开心的事,总想着回家跟妈说。吃完饭,不着急收拾,饭桌上,一边一个,坐着聊。妈的思想从不禁锢,对新生事物很愿意接纳,有时也指点我一二。<br><br>我想,妈也一定没有想到她会这么快离开我们。<br>在医院的时候,我说:“妈,等哪天天气好,我开车带您出去转转,咱也不往远处去,一小时就回来。”妈说:“等我好了吧!现在一会儿就想上厕所,弄到车上不好。”<br>有一次,我看着日渐消瘦的妈,忍不住抱着她哭了起来,妈说:”没事儿,我还能总这样啊!过几天就出院了。”<br>一天晚上,给妈洗完脚,我抱着她的双腿,把头埋在她的腿上,听她说话。听着听着,好像妈不认识我了似的,我抬起头,问:“妈你不认识我了,我是谁呀?”“你是杨青,是我的杨青啊!是我的杨青啊!”<br>多数的老人晚上睡觉是不踏实的,总要起夜几次。我给妈说:“晚上要是想起来坐会儿或解手您就叫我哈!”可每当我睡醒时,妈正眼巴巴地看着我呢。我说您怎么不叫我呀?妈说:“我看你睡得挺好的,不想叫你。”<br>妈做完治疗后的一个上午,我去上班了。妈偷偷地给哥哥和嫂子说:“我不行了,你们给我准备衣服吧!别给杨青说。”晚上,哥哥告诉我这话的时候,我看着妈面朝里躺在床上的背影,不敢哭出声。<br>妈一直到离开我们的那一天,她都是清醒的。那天晚上,她坐起躺下好几次,但妈自己已经坐不住了,身子靠在我的怀里,我搂着妈那消瘦的肩膀,妈的头靠在我的头上……<br>凌晨,哥哥嫂子来了,妈躺下,我和哥哥一人拉着她的一只手,她已经不能说话,就那么看着我俩,忽然,嘴里又哼了一句话,我还是没有听清。这句话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说了三次,遗憾的是妈已经没有力气说清了。妈去世后的一天晚上,我站在妈经常靠着的暖气旁,我猛然间明白了,妈说的那句话是:我不行了……<br><br>办完妈的丧事,德州下了几十年罕见的大雪,妈算是雪路登程,普天同哀,妈一定是往高洁的地方去了,<br>世界上最疼我的那个人去了。我下了班,天已黑,看着漫天风雪,我竟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妈不在了,我要去哪里呢?<br><br>直到现在,我还不习惯一回家已经不能先叫一声“妈”、不习惯在阳台上看不见妈给花浇水的身影、不习惯一进家门已经没有妈在等着我的生活。<br>当别人说起自己妈妈的时候,我都在心里情不自禁地比一比跟妈的年龄相差几何。<br>听到有人叫“妈”,我仍会驻足伫立,回味着我也能这样叫“妈”的时光,咽下我已然不能这样叫“妈”的悲凉。<br>在商店里看见适合妈穿的衣服,我还是会看很久,心里想着妈穿哪一件合适,涌起给妈买一件的冲动。<br>每每见到冬冬有出息夫妻和顺工作顺畅的时候,一刹那还会想:我要告诉妈,妈一定高兴的不得了。但那一刹那过去,便想起其实妈已不能和我分享这种喜悦了。<br>我常常感觉到,妈就在我的身边,好像我一回家就能看见她正在里屋给我叠衣服,看见她正在看她爱看的电视剧,并给我念叨着——其实看电视,也挺长见识。可我想回答她的时候,伸出手去的时候,却触摸不到一个实在的妈。<br>我也觉得随时我会听到妈叫我一声,可我随即知道,再多的人叫我的名字,那也不是妈的呼唤了。<br>我终于明白,人的一生是不断失去自己所爱的人的过程,而且是永远的失去,这是每个人必经的最大的伤痛。<br>妈走了之后,我跌落到了尘埃里。我能体谅别人的难处,理解生活的不易。我的改变,妈你一定是知道的,你又给了我另一个生命的体验。<br><br>“人,即使活到八九十岁,有母亲便可以多少还有点孩子气。失了慈母便像花插在瓶子里,虽然还有色有香,却失去了根。有母亲的人,心里是安定的。”<br>写到这里,我想应该结束了,纵使我写得再多再长,我能写尽失去妈的苦楚吗?我能写尽对妈的愧疚吗?能写尽对妈的想念吗?<br>今天是母亲节,我坐在阳台上,在这些文字里艰难跋涉,看着窗台上摆放着的昨天刚刚买来的茉莉花,油绿的叶子间开着几朵白色的小小的花,屋子里再次飘满清香,一如妈还在的时候。</h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