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晓武散文 ◆星光摇摇欲坠

大风居士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作者简介:吉晓武,诗歌散文发表于《星星》《绿风》《诗歌月刊》《陕西文学》《兰州日报》《天水日报》等。武山诗歌学会会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活下去的理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将我和姐姐交代给父亲,就走出了院门。我家的院门很矮,一看,就是穷人家的门。大个子的人进来,会表情凝结于攒聚在一起的眉眼上。</p><p class="ql-block"> 母亲个子不大,但仍然会勾下头走出去。</p><p class="ql-block"> 她要去外爷家背柴火,顺便带一点白面。在外爷家,母亲确实是一个贼女子。她要养活两个孩子,她要支撑这个贫穷的家,所以不得不在出嫁后的很多年,任然不定期地向娘家取一些生活用品。</p><p class="ql-block"> 外爷家在榜沙河的对面。常年趟河的母亲,从来没有心存恐惧,哪怕是河水猛涨,她也每次能背来一些柴火和白面。有时挽起的裤腿湿透了,但在她取出白面的时候,脸上依然是幸福而满足的笑容。</p><p class="ql-block"> 因为这样,父亲也就从来不会有什么担忧。有时晚上母亲没有回来,父亲也不着急,因为第二天随着低矮的院门“吱扭”声响,母亲会汗流满面地出现在门口,瘦弱的身材,连同背后的一大堆东西,被促狭的院门镶嵌在晨曦里。</p><p class="ql-block"> 然而,这次,将母亲的身影镶嵌在门框里的是暮色,附带着母亲伤心的哭泣。</p><p class="ql-block"> 最先发现母亲的是父亲。他一个箭步冲了过去。随后,我和姐姐也飞了过去,抱住了母亲的腿。这才发现,母亲的湿漉漉的衣服和裤子像被胶水一样粘在身上。母亲的头发抿在一起,还不住地往下滴水。</p><p class="ql-block"> 母亲顾不得父亲的追问,而是蹲下来,将我和姐姐紧紧地揽进怀里,大声地哭了起来。</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情绪平复下来之后,才说出来了原因。河水又涨了。但她也没有多想,只是挽起裤子就踏进水里。</p><p class="ql-block"> 没想到刚趟到河中间,她被一颗圆滚滚的石头滑倒,整个人就坠进水里。她几次挣扎都于事无补。越是挣扎,越是惊慌。她在慌乱里看到了落下山的夕阳的残光,看到了远处塄坎上的吉坪村,她想到了我和姐姐。她说,在河水的浪涛里,她只想着自己的孩子,也想着,也许再也见不到两个孩子了……</p><p class="ql-block"> 说到这儿,母亲又痛哭起来。</p><p class="ql-block"> 她的泪水落在我和姐姐的脸上,落在父亲的手上。</p><p class="ql-block"> 她泪水也落在清贫的日子里。那个日子,有一家四口人的欢笑,有母亲劫后余生的庆幸。</p><p class="ql-block"> 那次母亲能从河水里脱险,一定是母亲的善良感动了河神。这是信佛的奶奶说的。她说,善良的人,随时都有神灵保护着她。</p><p class="ql-block"> 这个理由,到现在,我依然相信。</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疼痛的西瓜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村子后面的自留地里种了几行西瓜。</p><p class="ql-block">阳坡种西瓜最好,口感不错,沙鹿鹿的,特别甜。</p><p class="ql-block"> 但就是不能缺水。于是母亲就早晚不停地从河湾里去挑水,拿着瓢一棵一棵地浇。</p><p class="ql-block"> 我也有我的“水担”和“水桶”,那就是一根木棍上吊着两个酱油瓶。</p><p class="ql-block"> 母亲在前,我在后,早晨灿烂的阳光将我和母亲的影子拉的老长。</p><p class="ql-block"> 我瓶子里的水只能浇两棵瓜苗。我放下自己的“水担”,像母亲的尾巴似的,跟在她后面,看她一棵一棵地,连同额头滴落的汗水一起浇到生机盎然的瓜苗上。</p><p class="ql-block"> 然而,就在我和母亲一前一后回家的途中,我一脚踩空。那刻我只觉得自己飘起来了,在一股子沸腾而起的尘土里,伴随着母亲的一声尖叫,我就彻底掉进了一片空白的大脑里。</p><p class="ql-block"> 当我在钻心的疼里醒过来时,看到的是母亲蓄满泪水的眼睛。她紧紧地抱着我,仿佛一松手我就会消失似的。</p><p class="ql-block"> “那是一面足有四米的悬崖,幸好下面是刚耕不久的地,还是松软的。”</p><p class="ql-block"> 我只是嚎啕大哭。母亲不敢耽搁,搭了班车送我到医院检查,结果是小腿骨折。</p><p class="ql-block"> 打石膏。住院。回家。</p><p class="ql-block"> 回家后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到晚上,阵阵袭来的剧痛让我撕心裂肺地哭。无助的母亲把我抱在怀里,也跟着我哭。但她在流泪的时候,会不停地祈祷,说的最多的话就是:神啊,不要折磨孩子了,都给我吧……</p><p class="ql-block"> 就在母亲一遍又一遍地祈祷里,我疲惫不堪地睡着了。当我从梦里痛醒时,依然会看到母亲搂着我,摇晃的灯光里,她一点一点的头颅,将巨大的影子打在土墙上,如同一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的头顶。</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我的苦难,就是母亲最大的苦难。我的疼痛,就是母亲最大的疼痛。</p><p class="ql-block"> 也许,当我能下地,拄着一根木棍在院子里慢慢挪步的时候,母亲的痛,依然在她的心里盘踞着,最后成了她命运里最坚硬的一颗石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星光摇摇欲坠</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母亲决定将山脚下那块长满蒿草的斜坡地整理出来,种上胡麻。</p><p class="ql-block"> 她每天早出晚归,一大捆一大捆的蒿草被她堆在门口的墙角。</p><p class="ql-block"> 但母亲的工作量似乎继续加大。我以为除去这些萋萋蒿草就万事大吉了。没有想到,还有更大的阻拦横在母亲面前,那就是地里有无数大小不一的石子。它们如同游兵散勇隐藏在曾经的蒿草茂盛里。现在,随着蒿草的消失,它们如同巨大的军容方阵凸显出来,让我瞬间对这块原本就贫瘠的如同我家的日子一样的地,失去了最后一丝希望。</p><p class="ql-block"> 但母亲没有要停下来的打算。</p><p class="ql-block"> 她仍旧是早出晚归,蹲在地里,将一颗颗形状各异,大小不一的石子捡进篮子,倒在埂子上。</p><p class="ql-block"> 石子在埂子上堆起来的山丘,由一堆变为两堆,由两堆变为四堆。</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的母亲和石子之间,谁是生活和命运的魔术师。</p><p class="ql-block"> 她和石子之间,由原先的较劲, 似乎变成了和谐,变成了一种和谐的游戏。</p><p class="ql-block"> 埂子上的山丘越来越多,然而,地里的石子却似乎并没有减少。好像,那些堆成山丘的石子将自己的身影变成了一个个幻影,而真实的它们,在母亲踩着夕阳回家的时候,又欢笑着趁着星光回到那块地里,而且还依然找准了自己原先的位置。</p><p class="ql-block"> 我知道,那块地里的石子,母亲是无论如何都捡拾不完的。但我非常了解她的执著,所以,想劝她算了,几次欲言又止。</p><p class="ql-block"> 就在母亲一边捡拾石子,一边疏松土地的时候,一把把光粒般跳跃的胡麻种子快乐地扑进这块单薄的土地上。</p><p class="ql-block"> 时间的力量,运送着一个个日日夜夜。那块贫瘠之地居然有了一抹绿意,这淡淡的摇曳的绿意,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丰厚起来。</p><p class="ql-block"> 有朝一日,我随着母亲在温和的阳光下来到这块土地旁边时,我不知道该怎样表达我内心的喜悦和激动。</p><p class="ql-block"> 绿油油的浪涛此起彼伏,一粒粒蓝莹莹的胡麻花如同美丽的星光摇摇欲坠,而那些被母亲堆在埂子上的大大大大的石头形成的山丘,就是一座座生活的岛屿,在母亲的生命里沉沉浮浮。</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