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师

周明乾

午觉正酣，孙子推门进来要散文集子，起身找了两本。她只需一本，打开另一本，第一篇就是鲁迅先生的百草园。于是从鲁迅的先生想到了我的先生李老师。

疫情期间，我抽空专程去拜访李老师。一出车站，就看到李老师。虽然50多年没见了，还能互相认识，可见印象之深。他还是那样瘦弱精干。他向我介绍了身边他的姑娘。我问他高寿？他说整80，他说要等孙子开车来接我。我带着儿子孝敬我的茶叶和我的作品集子，觉得还是太轻，想再买些水果，他坚决不让。说话间车来了，被他孙子拉到餐厅。上了四个菜，由于过了饭点，他们都在家里吃过了，只是象征性地动筷子陪我。而我身体偏胖也不愿多吃，最后都打包了。

他家住在城郊，院子挺大，门外就是水渠，灌溉便利，庭院最大限度地开辟为菜地，种植丰富，周边桃树，中间茄、辣、蚕豆等。老两口每天早饭后，用自行车驮着院中的蔬菜去集市，李老师去办事，或者找熟人说话，老太太摆摊售卖。下午两三点，一起回家。

北面三间两流水大瓦房，新盖的，没吊顶，木头裸露着，表皮粗糙，不像个拿工资人的家庭。李老师看我脸朝上，赶忙解释说：前年有学生来看他，问为何不吊顶？其实就是老了，许多事情拖着不愿动手。我觉得不是这样，他男孙子23了，在省城打零工，既没稳定工作，也没媳妇，存钱才是主因。

他工作的地方离家几百里，八十岁时竟然有学生远道来看，可见与我一样想念他的学生真不少呢。

回忆往事，他说：“我对你的印象就是聪明伶俐。”

以前，有人说李老师喜欢长相俊美的男孩子，但有次遇到一个比我年级低的同学，说李老师喜欢他，但他并不是帅哥。

在闲聊中，我偶尔说到电视上老播放他们县城的名吃酿皮子，结果晚饭就有一盘酿皮。

和所有农村老人一样，自己住在伙房里，正屋只用来待客。他的正屋有半间火炕，和我们老家的不同，较高，要踩着矮凳上。睡觉前他试探地问我是否要陪？我平时一人惯了，于是借口自己打呼噜谢绝了他。我是睡火炕长大的，但现在却受不了火炕味，只好把被子盖低，上面搭衣服。老话说：人是贱皮子，贵不得贱不得。真是这样。

早饭后，李老师陪我到野外去溜达，查看风土人情。他们镇是花卉基地，出得门来，就是花的海洋，为了让人参观，还竖着牌子，牡丹、海棠、郁金香等等，无所不有，许多是我没见过的，他一一介绍给我听。有些品种由于紧俏已经没有了，有些滞销的还在地里烂漫，如同大龄剩女。

绕了一大圈才回到家里。

他家院内靠前墙有一溜大棚，里面全是锯短的树枝，大约有十几立方，可见他家平时用柴火做饭取暖。

本来计划下午上城里最繁华的街道观光，但午饭后一直下雨。

第三天早饭后，李老师送我去车站。路上全是泥泞，我们时而走大路，时而走小路。路上我委婉地问他退休金，他伸出五个指头，并解释说，他由于家庭原因提前十年退休的，他很满足，共产党没有亏待他。这就是老一代人的爱党知足情结。

他抢先站在售票口要给我买票，我急忙掏一张红票子塞进窗口。他说：一般拜访他的学生，返程票都是他买的，前年学生来，他还送了桃子，你来太早了，桃子没熟。我说：我不是一般学生，而且我工资高。

地方越小防疫措施越严，又费了不少周折才登上班车。

接着上来两位贩羊皮的，背满满两个大绿色编织袋，于是满车都是羊腥味。按理车下有货箱，不知为啥不放下面呢？由于我沉浸在回忆中，慢慢就不闻其臭了……

李老师从没给我当过班主任，甚至连课都没带过，不知咋就与我联系上了。大概二三年级，放学后我陪他玩，有天晚上还睡在他的床上，单人床单人被，两人挤在一起。那时没有线衣，睡觉光膀子，他摸我肚子上一块垢痂，我害羞，强忍着痒痒不敢出声。第二天晚上，我烧一盆热水，浑身上下清洗一遍。

那时候的农村，没有洗澡一说。夏天约了小伙伴在大渠里游泳，每天一次，游完后站在小麦地里晒太阳。有时发洪水，水发红，含泥量非常大，照样游，完了浑身都是红色，照样穿衣服回家。有次一个比我小点的孩子被玻璃碴子在后背划一个大口子，肌肉外翻，水里一冲，伤口发白，不忍直视，被家人送去卫生院。有次课外活动，几位同学偷空去游泳被老师发现了，学校的惩罚措施是：每人只穿裤头，乳房上用红笔画一个圈，老师带着到每个教室游街。其中一个是我特别熟悉的。打那次惩罚后，没有课间操游泳的了。我的同桌，下学期没来，听说游泳出事了。

上了高年级，与李老师的交往大多是陪他打乒乓球。我的球技并不好，主要是陪他锻炼散心。有次他写了黑板报，讲给我听，内容记不清了，只记得正楷字写得很规范。有年冬天，晚饭后我去陪他玩，很迟了，他送我回家，直到家门口。我家离学校大约一公里。一个星期天，他到我家去，要我妈好好供我上学，将来考学当老师当干部。

那时的小学老师初师毕业后分配到本地区内农村教书，没有带家属的，大多远离家乡，而妻子都是老家找的，住在老家。游子寂寞，可以想象。

“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我已上了中学，还找他借过毛主席画像的玻璃板画领袖肖像……

又三年过去了，李老师他老人家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