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母亲——往事回顾1

李智键

我的母亲很平凡，就像你的母亲、他的母亲一样的平凡；我的母亲很伟大，就像你的母亲、他的母亲一样的伟大。我的母亲九十一岁辞世，离我们远去已经十一年了，我时常时常地想念她、非常非常地怀念她。 我母亲是个大家闺秀，端庄隽秀、慈善和蔼、轻言寡语。初见母亲的人都说她像个文化人，殊不知，母亲一天学也没上，大字不识几个。 母亲不识字，但她非常聪慧。她能记住很多神话故事，像《牛郎织女》、《梁山伯与祝英台》、《岳母刺字》……她能讲述很多老戏，像《小姑贤》，《王汉喜借年》、《柜中缘》……母亲爱唱歌，一些歌曲她听二三遍就能唱下来，像《护士日记》中的“小燕子”，像《上甘岭》中的“一条大河”……我们是从小听着母亲讲述的故事和在她的歌声中长大的。后来，母亲进了“扫盲班”，学文化，认识了很多字，居然能磕磕绊绊的读我们的小学课文了。 活到老学到老，年已花甲的老母亲还在跟孙女学识字、学写字。 母亲一生生育了我们姊妹七个孩子（老大出生几个月就因病夭折了）。她和父亲一起含辛茹苦地养育了我们。母亲非常痛爱我们。记得，冬天，她把葡萄糖瓶子灌上热水，用旧衣物包好，放到我们被窝里，让我们取暖；早上，她早早就起床，生好炉子，一边做早饭，一边在烟筒上给我们烤棉袄棉裤，让我们起床后，穿上暖暖和和的棉衣，吃上热乎乎的早饭，高高兴兴的去上学…… 母亲心灵手巧，能绣花会做衣服，针线活特好。我们姊妹六个从出生到上学，甚至到工作，所有穿的衣裤，都是母亲做的。常常，我们都熟睡了，母亲还在蹬缝纫机，忙活到深更半夜。特别是临过年时，母亲要连续忙活十几个夜晚（她白天还要上班工作）给我们几个人都做一身新衣服。看着母亲眼中的血丝，疲倦的身子，我们很心疼。母亲看到我们穿上新衣服的快乐样子，是一脸的满足。但她很少给自己添件新衣裤，母亲爱干净，虽然是旧衣裤但总是洗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的。她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女和丈夫，唯独没有自己。 母亲很能吃苦，很能干。记得六零年生活困难，粮食不够吃，她不愿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挨饿，从未出过远门的母亲，利用周日休息，带上她结婚时娘家陪送的嫁妆，到兖州她的一个远房亲戚家去换吃的。为了省几个车钱，不让我们陪着去。她头一天坐夜车去，第二天大半夜才手提一小袋玉米面，肩扛着一大袋地瓜萝卜和几斤猪肉回来。一进家门，她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母亲累了。我们几个心疼母亲，连忙围上去给她擦去脸上的汗珠，直喊“娘！娘！快歇歇吧！”母亲抚摸着我们的头，宽慰地笑着说：“孩子，快睡吧，明天给你们炖猪肉吃。”后来，母亲又去了几次，此后她的新衣服没了，她的金银首饰都没了。 母亲很慈祥，对我们要求很严格，教我们从小就学做好人。母亲不会骂人，不会说脏话。她从来没打过我们一下，从来没骂过我们一声。她常说：“头等人用眼教，二等人用嘴教，三等人用棍子教。”要我们做头等人。我们几个也尊重母亲，从来不和母亲顶嘴。 母亲虽然很瘦弱，但是个性格刚强的人，我们很少见她流泪。我报名下乡后，母亲默默的给我收拾行李，几天不言不语。她把结婚娘家陪送的柜子和梳妆盒送给我，让我装衣被和用品。起户口那天，父亲哭了，嚎啕大哭，哭的很伤心；母亲没掉一滴眼泪，她拍打着我的肩膀轻轻的说：“孩子，到农村好好干，别让娘担心。”母亲没哭，我想哭，但憋回去了。 但有一次母亲真哭了。那是我下乡后第一次回家过年，敲开家门，母亲迎过来，怔怔的看着我：“瘦了，瘦了……”我高兴地从口袋里掏出十几块钱，递到母亲手里：“娘，这是我劳动一年的分红，交给你。”母亲呆呆地看看我，又看看手中的那十几块钱，眼圈红了。她拉起我的两手，抚摸着我手上的硬茧，猛地把钱塞到我的衣兜里，“孩子，你拿着，你自己拿着花吧！”我看见母亲的两眼涌出了泪花，欲夺眶而出。她忽地转过身，背对着我，扯起衣袖擦拭着两眼，两肩微微地抽搐着。我愣了一下，扑上前从背后紧紧的抱住母亲：“娘，我挺好的，我挺好的！”我伏在母亲背上，也哭了。 其实，我向母亲撒了慌，我们下乡小组九个人被分到四个生产小队，就数我、兴虎、新新三人所在的第一小队穷，我仨辛辛苦苦、从不歇工、从未偷懒的干了一年，到年底一算账每人倒欠小队里十几块钱。大队也觉得我们两手空空回家过年不好，就给我们三人每人发了十五块钱。我不敢和母亲说实话，怕她伤心。 这是我下乡时住过的“知青屋”，屋墙、院墙原来都是“干打垒”的土墙，现在被新住户装修过了。 母亲竭尽全力操持我们这个家，为我们兄妹六个操劳，还要上班，一刻也不得闲。既是退了休，也是整天在家洗洗浆浆，缝缝补补，买菜做饭，忙里忙外，没个闲时候。（母亲为了让我下乡的妹妹返城顶替就业，提前退了休。由此，退休工资受到了影响，她也愿意）母亲从不串门，从不坐在院子里与左邻右舍闲聊拉呱。既是近在咫尺的中山路、前海沿也很少光顾。那时候我就想，等我长大挣钱了，一定带母亲到北京等外地去玩玩，让她歇歇，散散心；让她开心快乐。 我返城后，分配到青岛地毯厂工作。几年后，工厂组织一部分职工到天津、北京学习。我说服了领队，让我自费带上了我已经退休了的母亲。 学习之余，我就陪母亲四处走走，看看。在天津，我带母亲在热闹的滨江道遛弯，到海河岸边观景……去逛了劝业场，去看了解放桥，去游览了水上公园…… 我们还去吃了闻名已久的天津狗不理包子。那是一个中午，在狗不理吃包子的人很多，我先找个座位，让母亲坐下，就去排队买包子。大约排了半个来小时的队，才买上两份热气腾腾的狗不理，端到桌上，我叨起一个就让母亲先尝尝，母亲笑微微的推到我嘴边让我吃，我俩推来让去引得周围的食客对我母子俩投来羡慕赞扬的目光。母亲咬了一口，在嘴里久久的嚼着，脸上洋溢着幸福满足的微笑。母亲笑了，我的心也笑了。 上北京看看，是母亲一生中的最大愿望。母亲来到天安门广场，非常的高兴和激动。她在天安门城楼前，望着城楼上的金窗和毛主席像，伫立了许久许久；我带她步入毛主席纪念堂瞻仰伟大领袖毛主席的遗容；我领她在天安门广场转了好几圈，远眺了人民英雄纪念碑、人民大会堂、中国历史博物馆……傍晚，我们还在宽敞的长安街上慢慢的散步…… 我们去了故宫。太和宫前留下母亲的足迹，九龙壁前留下母亲的身影，珍宝馆里留下母亲的赞叹，御花园里留下母亲的笑容…… 我们去了颐和园。万寿山上寻老佛爷住过的宫殿；十七孔桥上摘片柳叶吹响欢畅；长廊壁画中觅自己熟知的故事；清晏舫里静看昆明湖银波荡漾…… 我们还去了天坛、北海、十三陵水库、还参观了“定陵地下宫殿”……我挽着母亲一边游览，一边给她讲述这些名胜古迹的故事。虽然我也是一知半解、所知贫乏，但母亲却听的津津有味。我们一路走，一路说，一路看；一路都是母子情，一路洒满母子爱。 我们还去爬了长城。年近花甲的母亲身轻如燕，步履轻盈，爬个长城一点都不费力气，我很多年轻的同事都被她甩到了后面。不到长城非好汉，母亲老年胜青年。 看，我母亲站在长城之巅是多么的坚韧、伟岸、高大。母亲就是我心中的万里长城。 离开北京之前，我带母亲去前门大街全聚德烤鸭店吃烤鸭。当时一只烤鸭好像是十来块钱，母亲过日子，非让我买半只。我拗不过老娘，买了半只烤鸭，两碗鸭汤，两个油酥火烧，我们娘俩找了一个靠窗的位置，看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流，美美的品尝着最“奢侈”的美味，美美地撮了一顿。当时我的工资也就三十来块钱，平时我也很省，但为了母亲玩好，吃好，尝点美味，倾我所有，我都心甘情愿。做为一个外地人，在当时能带上自己六旬的老母亲，在北京最正宗的烤鸭店吃上地地道道的北京烤鸭，是我对母亲的孝敬，是我一生最满意自己的事情之一。 此后，工厂组织职工假日旅游，只要条件允许，我都带上母亲。 我曾带母亲去过曲阜，坐着花轿式马车把孔府、孔庙、孔林游了个遍。母亲在孔庙对我说“我知道，孔孟之道就是说的孔子和孟子，就是他们讲的怎样做人的道理。”母亲又说：“孟子的故事我也知道，他母亲为了让他好好学习，搬了三次家。”我说“这里离孟子的故乡邹县只有二十多公里，我带你去看看。”母亲摆摆手：“咱们还是随大伙一起行动的好。” 我曾带母亲去爬过泰山，那时，没有索道，登顶得靠两只脚一步一步的爬。老母亲虽瘦弱，但体力好，硬是从山脚攀登到山顶，在南天门我还给母亲拍了照片，可惜照片不知放到哪里了，没找到。这两张登山路上的照片还在，请看我老娘是不是走的很轻松。 就是在济南换车，我也抓紧时间带母亲去看了趵突泉和大明湖。 母亲很随和，和我同行的同事相处很融洽。大家都尊重她，欢喜她，一路上照顾她，亲切的学我喊她“娘”。母亲听了很高兴，一下子多了这么些子女，是多大的福分呀。 母亲的人品也赢得儿媳、女婿的尊重。母亲像对待亲生儿女一样对待他们，他们也像对待亲娘一样对待母亲。 我的爱人很善良，和我一样十分关爱母亲。我们结婚后的第一笔积蓄，就去李村百货大楼花了三百多元钱给母亲买了一个玉镯。那时候，三百元钱不是个小数，何况我们俩自己还没有一点金银首饰。 再过了些年，我们宽裕些了，又给母亲买了金项链……再后来，又托去台湾探亲的同事花了近三千块钱给母亲买了一个金手镯……实际上，我们夫妻俩很过日子，从来不下馆子，从来不买高档衣服……唯一的“奢侈”品就是结婚几年后，去工艺美术商店买了一对情侣金戒指。给自己花钱，我们很省，给父母花钱我们一点也不心疼。 当年闹饥荒，母亲把我姥爷给她陪嫁的金银首饰都给我们换吃的了。我们长大了，就要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让母亲穿金戴银！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我们知道报母恩，我们是父母的好儿女！ 爱人给母亲纫针——老娘缝棉衣，儿媳来纫针。深深婆媳情，满满慈母恩。 母亲的爱是阳光，炽热又温暖；母亲的爱是蓝天，广袤又清新；母亲的情是大海，温柔又深邃；母亲的情是高山，厚重又坚毅。 母亲给我们缝椅子垫。 母亲很爱孩子，看她高高兴兴的给孙女和她的同学们讲小人书。 我们的家庭是个大家庭，父亲母亲的生日就是我们的家庆，这两个日子，我们子女们都会买着各种食品、酒肉、礼物回家，一家人和和美美大团聚。 过去是母亲忙活；后来是母亲与媳妇，女儿、女婿一起忙活；再后来，母亲退出了忙活队伍，我们儿女们一起忙活了。这几天，是父亲最高兴的日子；这几天，是母亲最欢喜的日子。 母亲生下我，我和母亲朝夕相处生活了六十多年，母亲的故事很多很多，我与母亲的故事还有很多很多……这些往事可以写成一本书，一定精彩纷呈；可以拍成一部电视剧，一定引人入胜；可以写成一首长诗，一定感人肺腑；可以写成一支脍炙人口的歌曲，一定会广为传唱…… 我爱我的母亲。我爱唱歌，每当我想起母亲的时候就想唱这首歌，这首《妈妈留给我的一首歌》…… 在我童年的时候，妈妈留给我一首歌，没有忧伤，没有哀愁，唱起它，心中充满欢乐。啦……啦……每当我唱起它，心中充满欢乐。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