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一种岁月

在水之湄

母亲，是一种岁月。

少年时，我们依赖母亲。

青年时，我们不懂母爱。

当母亲成了一种回忆，当母亲成了一部老电影，我们才深深感到了一种深沉。

对于不同时代的母亲，我们都会在心中描绘出不同的图像。

有关我们上一代的母亲图像，呈现出来的大多是家庭主妇，母亲们总是甘于将自己隐入生活的烟火里。

一个家庭，哪怕穷得家徒四壁，但只要有一个善良、乐观、节俭的女人在料理，这样的家仍是快乐的源泉，温暖的港湾。

第一章 妈妈的“味道”

母亲在灯下缝着孩子们新年的衣服，父亲坐在炕边扎着灯笼。

屋里除了炉火上的壶声吱吱滋滋的响，再听不到别的动静。我本来睡觉就不实，要是半夜刮起大风，就会一下子从梦里惊醒。

寒冷的西北风，在窗外呜呜作响，时而会揪住窗纸的一角，吹得歇斯底里，打着颤儿的尖鸣。月色将树影投到窗纸上，它碎乱疯狂的摇荡着，令我觉得院子里蹲着一只鬼，夜半醒来，也总是这般胆颤心惊。

年关临近，炉火上炖着肉，那慢慢飘起的肉香，让我在被窝里一股股儿的吞口水，不舍得睡去。即使实在撑不住了，它也会像只柔软的钩子，把我拽醒。

我迷迷惚惚的听见母亲低声说，让父亲尝尝肉炖得烂不烂。父亲在炕底下一边吱溜溜嚼压低了声音说：“熟了，熟了，真香啊。”

那时，我恨不得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起来下地吃肉，怎奈我从小这个脸皮儿薄的毛病，到底还是管住了被诱惑的心魔。母亲让父亲叫我们起来也尝一尝。

父亲似乎头也没抬的说：“别叫了，正睡得香呢！”

这一句话，在一瞬间给我的打击，现在想来应不亚于排山倒海的力量，那时我灵机一动，用一声伪装的咳嗽将自己弄醒，吃到了平生最觉浓香的一块肉，打那之后，我再也没有装睡过了。

第二章 温暖的眷恋

那时，饮水要到几十米远的水井里去挑水来用，用井水洗衣服是件奢侈事。所以每逢母亲拆洗床单，就会到牛藏泊去洗。

等床单洗完后，我握这头，母亲拽那头，拉好架势，两人轻轻地一松一拉，就这样拽过来、扯过去，前倾后仰着身子，摇晃出扯大锯的样子，笑就憋不住地喷了出来。

一笑，节奏大乱，手和胳膊软成了面条，脚底没了根，浑身轻飘飘。攥被面的手软得没了劲，哗地一下，一头挣脱出去，被诓倒在地，被面的小碎花瞬间烂漫一地。

母亲似嗔似怪的说：“绷住，别笑啦！”

我越是故作严肃，越禁不住地爆笑开来。若是与弟弟拽被子，一会儿，脸红脖子粗地拔河，一会儿，像两只争抢一条蚯蚓的小鸡，一使坏，就指不定诓谁个屁股墩了。

此刻，笑一下子炸了窝，云在笑，风在笑，鸟儿在笑，我们更笑得直不起腰，眼窝里的泪也跟着淌下来。连抱窝的母鸡也受了感染，扑棱到我们脚后跟，“咯咯”地叫个不停，那样花枝乱颤地叫，叫得春光满院。

被单上的折褶，在柳絮一样蓬然飞扬的欢声笑语里，绽放开来。

午后，绳子上的网套也渐渐地蓬松起来。那些晾干的被单，飘散着淡淡的皂粉味，被母亲洗旧了的被单，总是白净净、清爽爽的。

母亲趴伏在席子上，在一床床被子上蹲来爬去，一根针慢悠悠地穿行，把暖暖的光，天上的云，一针一线地缝进了被子里。

从风吹黑发的利落，到雪涌皓首的蜗行；抻抻这，制制那儿，泰然转着圈子，一针一线挑成了母亲的履历。

第三章 无声的世界

母亲做针线时，我只跑跑龙套，向来没工夫在针头线脑里寄身，被母亲纵容惯了，或许觉得，只要她还在，还拈得动针线，就会替女儿做到老。我便心安理得的享受、吞噬着母亲的保姆时光。

母亲是个从不抱怨的人，她每天清晨、每个傍晚，上班回家，洗衣扫地、做饭喂鸡，样样不落，她习惯于不停地劳作，她能劳作时意味着她很好地活着。

一瞥之间，被面上蝴蝶一样翻飞的，是母亲枯瘦的手，指节骨凸，血管像分叉的河流，我一下看呆了。

等我再回头看时，母亲已变得那么瘦弱、那么憔悴、那么苍老了，整个看去她像一截儿枯槁的树根，从泥土中抠出来不久，她已被我们吸收空了。

回想母亲的一生，是被家庭圈禁的。她要记挂着这亲戚，那朋友，甚至我们的邻居。一个人的心要多大，才能装得下那么多人啊！

我的母亲做了妈妈后，她就再也没有做过自己。她是母亲，她是妻子，她是儿媳，唯独不是她。

第四章 隐入烟尘的母亲

对于母亲那一代的女人来说，她们不会抱怨，不懂得风雅，更不知道口红与香水，摆在她们面前的，永远是干不完的琐事和望不尽的难处。

家庭关系的缔结，是中国式母亲进化之前，难以翻越的一堵精神围墙。

而她们未必不想去看另一头的风景。

恐怕没有多少人，能与她们交替托举的姿势。我经常用我有限的理解能力去理解我的母亲。

母亲将日复一日的劳作视作日常，当网络上的年轻人为格子间的禁锢、无穷无尽无意义的工作对私人生活的无限入侵感到难以忍受，追寻人生的“旷野”时，而隐入尘烟的母亲正在菜市场、厨房、洗衣机前。

或许每个家里都一个这样的妈妈，一日三餐，天气冷暖，出行路上，你明白她唠叨，琐碎，但又放心地知道她全情地爱着……

在妈妈那一辈人中，家庭主妇工作的身影常常隐没在丈夫离家上班、孩子离家上学的场景中，无人看见。

可是我们总不该忘记，她们曾是一个女人，曾是一个女子，在妈妈尚且年轻时，她心中也有一片“旷野”。当妈妈隐身在“旷野叙事”的背面，不要忘记有无数母亲隐身在庸常的日常琐碎中，为我们的自由负重前行。

我知道，时光与时代，都不肯记住她们，因为她们过于平庸。如今我愿意为她们抹上一笔，也只是因为她们之中有我的母亲。

又是一年母亲节，谨以此文，献给天下伟大的母爱，愿全天下母亲健康，长寿，万事如意。

24511於母亲节前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