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爱情

骄阳

　　母亲16岁与父亲结婚,到父亲91岁去世,两人一起生活68年。他们相差7岁,他们的婚姻属父母包办,却在近70年的共同生活中从未吵过架,也很少发生争执,更别说“动手”了。两人相濡以沫、相敬如宾,堪称夫妻恩爱的“典范”,让我们这些儿女对爱情有了深切的理解和体会，接受了一场别样的“爱情启蒙”。

人们常会问“爱情是什么?”“父母爱情”告诉我：爱情不是索取,也无所谓“奉献”，而是不把付出当作付出、心甘情愿地为了彼此不怕吃苦受累。母亲有两个哥哥，三个弟弟，没有姊妹，从小倍受“宠爱”。父亲与母亲结婚不久就得了病,基本丧失了劳动能力,一家子的生计就落在母亲这个不到20岁的"娇小姐"身上。“互助组”“合作化”到“人民公社”“大跃进”“学大寨”,母亲都积极参加生产劳动,挣工分,挣口粮，养活一家人。

别人劳动完回家可以吃上“热乎饭”,她却得一路上拾“茬子”、拣树枝作柴火,放工后往往一次背两捆柴:先背一捆走段路放下,再返回去背另一捆,如此反复直至回到家。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一只狼,吓得她拔腿就跑,赶回家后两腿发软还得给病中的父亲和幼小的孩子们做饭。苦点累点不说,还经常吃不饱饭。听姐说,村里办“大食堂”那会儿,一天傍晚,她看妈妈正在用水“炸”菜,就到食堂把全家的晚饭——一罐稀饭打回来了,顺手放在了地上。等妈妈“炸”完菜,把“炸菜水”倒进了另一个罐子,结果往院子里倒水时提错了罐子,弄得全家人无饭可吃。但他们还不甘心,点着“麻杆棍儿”出去照亮儿,想找回点米粒,可怎么也找不到。又怕让鸡抢了“食”，于是,关了鸡窝,想在第二天鸡出来前再看看,谁知天亮再找时竟一个米粒儿也没有。几十年下来,这样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心中的苦只有妈妈自己知道,却从来没有听到过她的怨言。

“父母爱情”告诉我们:爱情就是彼此默默关心,入细入微。从记事起,家里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有“好吃的”先给有病的父亲分一半,然后是我们五个孩子分一半,母亲基本不吃。偶然吃颗鸡蛋,一定是父亲一半,我们吃一半,因为妈妈说父亲需要养病。久而久之,我们形成了一个习惯,有好吃的给父亲,有困难则是找妈妈。那时母亲劳动一天可以挣半斤口粮,父亲有病不能劳动只分2两口粮,母亲就把她挣的口粮给父亲吃,自己吃不饱还要参加劳动搞“夜战”。有一天夜里干活回来实在饿得不行,就把院子里没熟的西红柿揪下来吃了,结果“闹心”吐了一晚上。妈妈再坚强也是个女人，受了委屈也想哭,但她哭的时候总是“偷偷摸摸”跑到外面的庄稼地里,不敢当着父亲的面,怕父亲伤心。

但也有过一次例外。小时候的我,不知怎么那么馋,一个巷子里的人家谁家吃肉,我都能闻到香味,馋得直咽唾沫;看见人家吃好的,眼睛就直勾勾地盯着,直吮手指头。可我家劳力少、“拖欠”多,生产队分东西往往人家多,我家少,人家少、我家无。记得那年生产队分西瓜,我和哥哥满心欢喜跑到西瓜地里去,结果又没我家的份儿。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大口大口地吃西瓜,我和哥哥口水直流。怎么才能解馋呢?看到别人扔在地上的西瓜皮,我和哥哥就拿着没分到西瓜的空袋子满地拣瓜皮,竞拣了满满一大袋,哥俩高高兴兴地抬回了家。妈妈先用清水把瓜皮洗干净,用刀把别人未啃尽残留的瓜瓤刮下来,撒上点糖精给我们吃。然后她把西瓜皮外面那层绿皮刮下来喂鸡,剩下的切成条儿晒干，待到冬天当菜吃。我和哥哥妹妹正吃得“不亦乐乎”时,突然看见妈妈在抹眼泪。这是第一次看到她当着父亲和我们的面哭。后来渐渐明白,那泪水是情难自制的委屈和对我们情不自禁的爱。

“父母爱情”告诉我:爱情就是为对方考虑,感同身受。有一天,我们看到父亲很烦恼,低着头不说话。经母亲反复追问才知道,原来是去世多年的姑姑一直“寄埋”在外面,入不了婆家的“祖坟”，姑父只想着要和“新老伴儿”埋在一起。父亲听说后很伤心,但又没有办法,只能自己折磨自己。母亲听后,瘦弱的她竟然找上门去,大“闹”姑父家,“逼”着人家改口让步,父亲的脸上这才露出了释然的笑容。因为父亲不吃荤,所以母亲考虑到父亲的禁忌和感受,也很少吃肉，即使后来生活好了,也是等我们回去探望时母亲才随着孩子们一起吃上顿肉。几十年来,母亲始终把父亲的脸色当作“晴雨表”,同悲欢、共哀喜。为了父亲,“娇生惯养”长大的她可以很吃苦;为了父亲,柔弱的她也可以很勇敢。

“父母爱情”告诉我:选择就是一生,不离不弃。听母亲说,刚解放那会儿,提倡婚姻自由,村里许多妇女以此为借口离婚,一时竟成了“风尚”。父亲也因担心自己的婚姻而偷偷地抹泪,母亲看到后安慰说:“别乱想,好好养病,我不会丢下你和孩子走的。”几十年来,这个“不会走”不只是指婚姻,也包括日常生活,尽管离“娘家”只有二里地,但母亲很少离开父亲住“娘家”，去也是即去即回。待我们长大后母亲也很少离开父亲到孩子们家住几天。他们不离不弃,缘于彼此深深的爱:八、九十岁的夫妻,看对方的眼神还是那么欣赏、温情、依恋和体贴,彼此一点也不嫌弃地吃对方碗里的剩饭,相互剪指甲。父亲已去逝7年了，91岁的母亲身体还算健朗，每当看见她望着窗外发呆的样子，我知道她在想父亲了。

也许父母的爱情观在当下一些人看来有点不合时宜，但是，虽“包办”却爱得理所当然、虽贫穷却活得心安理得、虽坎坷却过得行云流水、虽平淡却乐得平平安安的“父母爱情”，实实在在地教育影响了他们的五个儿女、五对"夫妻"及孙辈儿们:既然相爱，就不嫌弃、不抛弃，一生相伴！

《村头两棵松》

母亲说：

父亲年轻时像一棵迎客松，

青春洋溢灿烂的笑容，

顶天立地玉树临风。

父亲说：

母亲年轻时是棵美人松，

长发及腰玉立娉婷，

松涛声声笑似银铃。

记忆中的父亲母亲，

是两棵青松，

遮风挡雨在每个晨昏，

呵护我们成长放飞海阔天空。

思念里的父亲母亲，

像两棵雪松，

站在村头等月明日升，

望穿秋水承欢膝下春夏秋冬。

如今的梦里总有不变的风景，

村头屹立着两棵松，

仿佛还在等待的父亲母亲，

掌中的拐杖已经生根，

一根长成苍松，

一根依然劲松。

题头画面由解淼绘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