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二伯一家人

随方就圆

<p class="ql-block"> 田发刚</p><p class="ql-block">我的情感世界中,二伯一家人是我永远不能忘记的。</p><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二伯田长楦与我爹是亲兄弟。二伯二妈待我如亲儿子。二伯成人之后,1933年爷爷让他自立门户,置田地屋宇于李家槽。解放后划成中农成份。二妈谭赛芝出身大富人家,裹一双小脚,基本上可称得上是三寸金莲,行走斯文。她性情大方,处事静气。二伯是个很精明能干的人,在亲朋族友中很有威信。他在家中只管经营农田活路。二妈主持着家中大政,铺陈忙闲生活,统管收支用度,安排礼尚往来,接人待物,井井有条。二伯二妈对我疼爱不是没有缘由。父亲那辈三亲弟兄,到我们这辈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二伯的儿子田发崇,我的哥哥,另一个就是我。所以把我们看得金贵。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个幺儿子。称呼我是昵称“珩娃子”,这个昵称好像只有爹妈和伯伯、二伯二妈能用。二伯二妈疼爱我主要是在吃字上。那个时代缺吃少穿,我们家境穷,小孩子没有什么好吃的东西。二妈常常让我星期天去她家给我做好东西吃。肉是少不了的,多数时间还专门煨一罐米饭。米饭满屋清香,吃的时候好象二妈和嫂子是不沾边的。一般就是我同侄女儿吃。侄女是庚寅年生,所以取小名庚元,学名儿植芬。她给我喊幺爸,其实我只比她大四岁。侄女十二岁时,嫂子连生三孩,两男一女,依次为植品,小东,植玥。有了带把儿的传宗接代,嫂子的地位升高,自不必说。我长大了有观察力之后,好像未见二伯二妈和哥有重男轻女的表现。孩子个个金贵。我倒觉得我哥对两个女儿更疼爱些。</p><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我上初中以后,他们对我的疼爱好像有了更丰富的内容。就是我哥对我的前途更关注了,希望我有出息。我哥在本区吴家乡医院当医生,我每年见他大体都是在春节。他并不与我多说话,因为我在小时候不大爱讲话,我俩中间大体相差近二十岁,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他对我疼爱方式最直观的就是我上初中后就开始给我压岁钱。每次二元,相当于他月薪的十五分之一。到了上高中时,每年压岁钱增至六元。我懂事后才有点体会。他是通过给压岁钱的方式给我搞点学习零花钱。这种想法好像有二伯的授意。我不敢说嫂子对这事没有意见,但至少这种方式不会产生什么不好的后果。</p><p class="ql-block">哥对我的帮助最刻骨铭心的一次是上高中。他听说我考取恩施高中后很高兴,他是见世面的精明人,知道能考取恩施一中算是光宗耀祖的事,知道上高中要花钱,知道我父亲拿不出钱。我接到录取通知书后,他单独到我家,问我父亲有什么打算?父亲说要他考卫校他考了高中,我供不起,读不成。哥问要多少钱?我抢着说:第一年交学费16元。哥说不就是16元钱吗?说着就掏出20元钱,很决断地说:书一定要读,先拿去把名报了再说。我好高兴。但父亲还是一脸愁苦,没说话。上学报名的事就算这样定了。用现在的话说,是一次作重要决定的家庭会,高层会谈,哥是腹有预案,有备而来,一定要作这个主。上学前,我从大队(村)到乡政府,开申请助学金的困难证明。高中三年我享受甲等助学金,每月7元。基本上是生活费全免。小用钱基本靠哥哥每年六元的压岁钱。</p><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我参加工作后,凡回乡探亲,都要去看二伯二妈和嫂嫂。与哥的交流也就有了些层次,谈话的范围比较广泛,但从不说家长里短。这个时候我最向往的是二伯家的春节,像一个大沙龙。拜年的人一批批去去来来,好不热闹。其中也有好些赶仗(打猎)的伙计,二伯和我哥是赶仗的好把式,哥还是拴锦鸡花溜鸡的神手,家中喂有“媚子”若干。哥行医在外面,“媚子”就由二伯二妈负责饲养。过年时,赶仗的伙计们也三三俩俩来串门,背着火铳,听他们摆龙门阵就是一些赶仗的精彩故事,让你听得入神。如遇雪天,大家约着赶仗是最快乐的事情。春节期间,他家还有几个高端常客如田恒凡、谭贤凤、田长山等,算是乡贤。我和哥的大女婿张安汉算是自己屋的人,能够陪着他们玩得上板,说得上腔。他们都是吹牛高手,扑克牌上将。我们这几个人春节至少在二伯家里玩上两三天,打扑克牌升级,通宵达旦,嫂子烧茶添火,每餐自配蜂蜜包谷酒,喝得云天雾地,其乐融融,莫过如此。</p><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1980年前后几年,二伯二妈及我爹相继去世。哥后来的三个孩子也先后成人。大儿田植品娶妻生子,二儿子田小东参加义务兵,幺女儿植玥到巴东县酒厂上班。哥退休后赋闲在家,嫂子正式接婆婆(二妈)的班主持家政。</p><p class="ql-block">我哥忙碌半生,退休后本来应该是过晚年的安然日子,可随着孩子们长大成人就生出一些矛盾,渐渐演变为一本难念的经,完全改变了他们两老的幸福轨迹。两个儿子性格差别大,同在一个屋场坐不拢堆,激烈时像一对仇人。哥想让他们分开住,缓解一下关系。恰逢这时我将两个孩子的户口转到建始县城。哥与我商量借住我的房子,他们两老带小东住过来。想到哥家几代人对我的好,这时哥有难事,我自然得帮。我把下面的“新屋”全部让给他们住,土地山林全部由他们管理。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可能就是这种格局固定下来。殊不知天有不测风云,大概是1989年时,哥得了食道癌。我将他接到建始人民医院诊断确认后,调理了一些时日。他是医生,知道这个病不好治,加上心境不爽,更不想割“喉”插管,坚持回家用中医调理,命由天定。1990年底,我接到他的亲笔书信,告诉我说他的生命已到尽头,称自己“六十有五,死何足惧,况且自己不算夭亡”。他在信中说了两件事,一是他死之后,小东的事托付于我,二是所借住房屋,由我自行处置。这时,我已从建始调回恩施,尚未安排正式工作,在州委农村工作队总部负责,大儿子在高坪教书,二儿还在业州镇读初三。我接到信的当天下午,就找州委办公室要了一台车,从建始城经高坪,一家四口赶回去与哥见最后一面。途中我在车上开了一个“家庭会”,申明这次回去是全家与伯伯(随孩子称呼)告别,见活着的面,待将来伯伯百年之后,由我一人回去协助伯娘料理后事。我们回去后,给嫂子说明我们回来的意思。我单独上楼见了哥,两人说了一些话,哥说他看好了地方,在屋后竹园边,其他依然如信中所言。他已没有力气说更多的话而且也基本上不能进食。我说:”哥放心,你这辈子积善成德,也算风光快活一生,老天要你去,也是天命难违。我们只有两兄弟,为了让你能走得安静,我今天把你的两个侄子带回来向你拜别,待到那日,为弟一人回来,便于全身心协助嫂子料理大事,热热闹闹,免得另生枝节。”我向哥无保留地说明缘由〔不便文字表述〕,哥特别能理解我这样安排是一种处心积虑,微微点头,表达了认同之意。我下楼后,叫他们母子三人到床前见面。</p><p class="ql-block">五</p><p class="ql-block">我回恩施不过数日,就传来噩耗。我当即赶回。我回去后,即与田恒凡、谭贤凤、张安材、田祚贤等人碰头,了解各项细节安排。为何大家如此慎重?根本原因是两孝子当时矛盾较深,担心影响丧事顺畅办理。这几个人算是核心小组,在孝家面前和社会场面上都有威信,在玉米乡没有什么办不下的事。田恒凡、谭贤凤对我说:“你回来了,事情就好办,大家既要看僧面,又要看佛面,毕竟是在健康三队,在你的屋场。嫂子和你就只要坐阵静观,具体事吩咐我们来做。”大夜之前,首先落实的是墓地,按哥生前交待的地方实在是既无土脚,又无山势,完全在一个溜石皮上。经请人踏看,一致确认在谭祖传山上的一块地方比较合适。经几位指点,孝子田植品自己带着礼物到谭祖传家,下跪请求。谭祖传与我是坡上坎下的邻居,素来友善,也只能就事成全。大夜非常闹热,远近亲朋族友齐聚送一程亡人,丧鼓通宵达旦。实在不枉我哥在世时做人做事的好人风格。</p><p class="ql-block">六</p><p class="ql-block">哥去世后,小东在巴东做事,嫂子孤单一人,依然住着我的房子。1992年上半年,我回家征求嫂子的意见,并给田植品做工作,将他妈接回。我于1992年7月,将房屋田庄交给妹妹一家居住经营,这是后话。此后数年,因我的婚姻发生裂变直到离婚。加上我们相隔较远,与几位侄男侄女交往就很有限,但只要有能做的事,则尽力为之。简记如后:</p><p class="ql-block">▲1993年,侄媳谭礼花带侄孙田杰到恩施专医院治疗骨结核,我请当时专医院第一把刀黄秀生动手术很成功,我支付了全部住院费用。约十天后度过消炎安全期,按医嘱需平躺一月再半坐一月逐渐坐起方可康复。经主治医生同意此过程可出院按规范料理。我用车专送至新坪田玉才医所,商量由他负责指导观察,由我负责各项费用,谭礼花负责陪护。安置妥贴后,回玉米将情况及要求告诉嫂子,并反复嘱咐。殊不知过几天她下新坪看到一向好动的孙娃这样“绑在床上”躺着,实在心疼,作主让孙娃动与坐,于是前功尽弃。田杰留下跛疾。田杰成亲时,我看到聪明的孙子却带此残疾,实在心酸。</p><p class="ql-block">▲哥去世后,我将哥病重期间给我的信转给小东,我说这可说是你父亲的遗嘱,要他好好做人做事,不忘亲恩。小东一向对我尊重。我依哥的嘱托找了巴东县县长杨泽柱,作特例将小东转为非农户口,此后小东在巴东谋得水上派出所职事,后又在水泥厂开车,并与县水泥厂税红结婚。有女书华。后因性格不合离婚,女儿随母生活。水泥厂改制,税红来恩施喜福汇打工,供书华读至武汉市职业艺术学校。2008年5月,我应邀到省商务厅讲学,专门到学校去看她,也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个孙女。看到她的聪慧和漂亮,却遭遇父母的离异,实在有些可怜。书华后考入四川某艺术学院,税红觉得供学艰难。我与谭笑、植荣分别商议,准备凑够上学学费二万多元让她先去报名,再动员她作一些勤工俭学补充开销。可是,税红的确无法挑起这个担子,孩子未能入愿,后只身去了北京发展。小东在巴东做事期间主要是植荣与他交往,关系尚好。</p><p class="ql-block">▲两个侄女出嫁之后,我分别去她们家(婆家)去看望过,也算知道她们都嫁了不错的人家,之后很少有机会走动。植芬虽为晚辈,但我们叔侄也算一块儿长大,她知书达礼,贤淑文静,完全充当了相夫教子的角色。夫妻和睦,很令乡邻羡慕。1996年中考后,侄婿张安汉来恩施日报社找我说,他小女儿报考建始师范,请我给建始师范黄校长做做工作。当时正值前妻寻死觅活,我无心与张安汉多说,坐都没坐一下。当时他不明就里。第二天,我依然给黄校长打了电话。他女儿好在录取了师范,或许是成绩合格,或许有我打招呼之力,也没谁去弄个究竟,我想,只要孩子如愿就好。不过我觉得张安汉是应该多点心才正常。植玥虽为幺女,在家中也算一个娇娇儿。但她成家之后,处事持家也同姐姐一样继承了祖母和母亲的品格,贤慧通达,家中和谐,后又自己创业,虽不算富甲一方,也足为小康之家。去年10月4日,已接儿媳入门,我本来准备借此机会去玩一下,无奈偶患重感冒,没有成行,委托植荣前往祝贺。</p><p class="ql-block">▲2018年4月,随着我年事已高,思乡思亲之情越来越浓,植荣植望商议后,由大儿植荣和儿媳惠琼的陪伴,我回老家看望了植品、植芬、植玥几家人,不久,晓冬也在女儿书华的劝说下,从东莞回来,与税红重归于好,在恩施做事,开始了新的生活。</p><p class="ql-block">我怀着感恩的心情写下这篇文字。其实,也有非常复杂的心境。二伯在世时,家庭是远近闻名的旺家之门。从人丁上说,亦算发达。只是由于后人有各自的人生轨迹,这种人气不再有热闹二字。所以家族的繁盛与凋敝往往在一时之间,一人之故。每念及此,百感交集。再者,也透彻表明家风传递是需要有素养的明白人。有时我还想到一些问题:社会发展并不等于事事都在进步。家族的凝聚是需要有众望所归的族人,二伯和哥当之无愧地充当了这种角色。我有时遐想:如果我今天还在农村务农或在家乡做事,我是这个家族近二十年来唯一健在的高辈分者,我的善良与包容品格或许可以成为一个中心人物。但身为公家的人,又遭婚姻之变,却无法把自己塑造成这样的角色。这并不是传统文化观念的忘本,而是新社会时代的一种无奈。(写于2019年6月26日)</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