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乐纸厂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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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世纪40～70年代，“嘉乐纸厂”及与之相邻的“五丝厂”是乐山工业一对珠联璧合的双子星座，其生产的纸、其生产的丝响誉四川、誉满中国！成为乐山的工业之重、乐山产业工人的中心。 处于城外徐家碥的嘉乐纸厂、对于住在城里较场坝幼年的我，感觉那是一处遥远的地方。当1958年大跃进放卫星之风掀起、在乐山最先是盛传王浩儿一户人家结出的奇大无比的“苏联姜豆耳”开始的。城里人们纷纷出城看稀奇，年少的我等一行出城穿张公桥、过演武街、徐家碥、王浩儿，才初见“嘉乐纸厂: 那九码头岷江上冒出的碱泡子染黄了半个府河～原来这河上流趟碱泡子源于此处、还有那一排排侍起运的稻草船只；再往前几十步，那纸厂大门处机器的轰呜、那冒烟的高耸烟冲，那进出匆忙的人群、及往来于江边码头源源不断进出的货物，给我留下了最初的印象。而当年那户人家吊在竹棚下那一根一棑多长、如一条白蛇般的“苏联姜豆耳”是怎么一回事、至今都没弄明白。 1960年入乐山一中读初中、三年与嘉乐纸厂为邻，那纸厂蒸煮草料的蒸球每天一次放出的臭气是如约而至。 而1943年的嘉乐纸厂，在乐山的武汉大学一位女生心中印象如何呐？在当代台湾教授、学者齐邦媛先生的名著【巨流河】中是如此描述的: 当年这位新生在学长的带引下，“由文庙门前月珥塘石阶左首上叮咚街，到府街、紫云街，走许久才到嘉乐门大街找到嘉乐纸厂的门市部。进门第一眼所见，令我终生难忘，简直就是乐园中的乐园景象……宽敞的平面柜上、环绕四壁的木格架上，摆满了各种雅洁封面的簿子，尺寸大小皆有，浅蓝、湖绿、粉蝶、鹅黄……，厚册并列，呈现出人生梦中所见的色彩! 那著名于大后方的嘉乐纸有千百种面貌，从书法珍藏的宣纸。到学生用的笔记簿都是艺术品，是由精巧的手，将峨嵋山系的竹木浸泡在流经嘉定乐山大佛脚下的岷江水制成。一位博物馆专家说，数百年后芳香仍在纸上。我何等幸运，由这样一个起点记忆那住了三年的山城”。 当年嘉乐纸厂选址于徐家碥与华新丝厂相邻，如同华新丝厂选择演武街一样、也是前靠岷江、物流可用舟楫运载之利，后临竹公溪取其优质之水源。嘉乐纸厂创办于1927年、正值中华民国民族工业发展的黄金十年时期，它晚华新丝厂13年。 当我们今天去看“嘉乐纸厂”的创始人李劼人先生的回忆录时，知道了嘉乐纸厂创办决策始于偶然、却成功于必然。也让我们看到了李劼人先生创办嘉乐纸厂所经历的艰难与曲折、以及他呕心历血的心路历程。回忆录中的嘉乐纸厂并非如齐邦媛笔下那样美好: “1925年时，有几个朋友打算办报。这时印报的纸张很成问题。四川只有手工制纸，质量非常不好，又极受纸商操纵，不按期交货，偷工减料，随时涨价。一句话说完，就是绝不遵守合同。因此，我建议先行集资自己办个机器纸厂。朋友们大为高兴，要我约人。于是我立即写信把在法国格勒诺布尔造纸专门学校刚毕业的王怀仲约回，商量之后我们感到资力不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王怀仲才把一个在乐山办蚕丝业成功的陈宛溪老先生说动，由他出头主持办厂，并投资一万元。陈又约股二万元。我们在成都的几个朋友四处奔走，凑了一万元。我们用这四万元办了一个实验性的小厂，用稻草、竹子制浆来造纸。这样这个嘉乐纸厂便在这一条件尚未具备的情况下办了起来。那时长江在用兵，四川苛捐杂税很重，嘉乐纸厂造出的纸质极坏，成本又高，出售困难。但是，同洋纸比较起来，到底便宜了一半，前途又好象是有的，只是渺茫一点。资本家对纸厂信心不大，不肯再投资。这一下，却累坏了我这个发起人，几年教书卖文的收入，除了家中省俭用费外，全部拿出去支持了嘉乐纸厂，还欠了几干元钱的债。 （自从1930年)我离开（成都）大学教书职务以后，生活费用成了问题，无法兼顾嘉乐纸厂，不幸陈宛溪老人又去世，这个工厂只好关门。（到1935年）这时，社会上需要机器纸，而外国纸甚贵。乐山一位商人看准了这个工业有前途，向嘉乐纸厂投了资，并接办了纸厂。1935年秋末，我再次被约请到乐山开会，我被任为纸厂的董事长。 1937年七月七日，抗日战争爆发，我开始投入爱国的政治运动。1939年5月，嘉乐纸厂厂长王怀仲去重庆接收机器，碰上日本飞机轰炸被炸死。这一来，纸厂的责任当然落到我的肩上。我不懂工程技术，在工作上难于指挥，只得带着病（严重的风湿病几乎瘫痪）到昆明邀请前工程师梁彬文回来当厂长。梁同意来，但提出了高薪、分红的特别酬报条件，我为了纸厂，只好答应。回来后，向董事报告时，却受到了责难。1940年暑假，梁到纸厂不过一周，又匆匆离去，再也请不回来。我累得要死，而工厂业务仍不能上轨道。1941 年4月，纸厂另聘了陈晓岚为厂长。而我哩，由董事会通过由我任董事长兼总经理，从1941年6月起，我的全付精力都投入了这个内忧外患的纸厂中来。1943年4月，我由重庆赶回乐山开股东会，一些股东说我生意作得不好，该赚的钱不赚，把股东应得的钱照顾了职工生活，种种责难劈头盖恼而来，还有人鼓动要我辞去总经理职务，一气之下，我当然辞职回到了成都。 我虽然离开了乐山，但却仍然摆脱不了嘉乐纸厂的纠缠。从纸厂内部来说，有人想吞掉纸厂,排挤厂长兼工程师的陈晓岚。这一点全厂工人、职员，甚至股东都不同意。因为陈是技术骨干、工厂若无技术骨干、就有垮台的可能。再从外部条件来看，当时重庆、宜宾都设立了机器造纸厂、都是官僚买办资本,实力雄厚、设备也好,嘉乐纸厂是竞争不过的。但有一点却是嘉乐纸厂的长处，就是稻草造纸成本低。经营多年技术上有一些经验，产量也比较多。在这种情况下、如把技术骨干弄走，工厂是立不住脚的。因此一些股东派代表来找我，要我回去任总经理，把陈留下。为了工厂能存在下去，只好答应。不过，我到底不是生意人，做起生意来感到很苦”。 这董事长、总经理工作一直坚持到1949年，到1952年嘉乐纸厂实行公私合营，李劼人才完全摆脱了这一苦差事。 李劼人先生与郭沫若在1909～1912年间是成都分室中学的同班同学，同学王光祈，周太玄、曾琦等也是民国响誉一时的人物。李劼人一生经历丰富 : 先办过报、当过作家、作过翻译家、教过大学、任过成都市付市长。但数文学成就最高: 其作品【死水微澜】、【暴风雨前】、【大波】三部曲震动中国文坛、响誉世界，成为世界文坛上有影响的作家、被称为中国的左那。却数当嘉乐纸厂董事长、总经理的时间最长、工作最难、心中最苦，可见企业家之艰辛、企业家之伟大。 第二次世界大战及中国的抗战给地处大后方的嘉乐纸厂带来了发展机遇: 避免了洋纸的倾销，及沿海及下江先进纸业的竞争。纸厂充分利用本地廉价劳动力及原材料优势砥砺前行、规模逐渐壮大，产品质量、规格品种也上了挡次。1937年被四川省政府正式立案定为【嘉乐製纸股份有限公司】。到1941年重庆的“四川造纸厂”并入嘉乐纸厂。在成都、重庆、乐山等设公司及分公司。股金由当初的4万元增至1945年的法币500万元。1943年起嘉乐纸厂的产品由国民政府经济部日用必需品管理处全部统制，主要用于印制中小学教科书。1944年全年产纸达3万2千余令，到1945年已可生产白色新闻纸。产品行销西南，西北各省。响誉中国。 嘉乐纸厂选址乐山除了有舟楫之利、丰沛的水源，低廉的原材料，还有丰富的劳动力资源。到1945年，嘉乐纸厂发展到有职员40多人、工人近200 人；到1949年加上草场上的100多另时工共有近500工人。工人大部份来自于乐山城以东丘陵山地吃苦耐劳的农民、被人们称之为“东山人”。我的高中同学雷高雲就是嘉乐纸厂职工的子女、在他回忆母亲的一篇文章中从反映了上世纪4～50年代嘉乐纸厂与工人间的依存关系、以及那代人似曾相似的难忘岁月。 “母亲节就要到了，我又想起了已走了二十二年的母亲。母亲一生是一个传奇、她一生虽坎坷但总是不向命运低头，是因为她心中充满希望、充满爱！ 其实我母亲不是乐山人、是荣县晋华乡人，她是抗战中的1944年从荣县农村跑到乐山来拿当兵丈夫死后抚恤费而滞后性留在乐山城的。当时荣县、威远曾属乐山管辖。 开初的生活来源就在嘉乐纸厂门外专靠收集工人的衣物洗涤度日。过了一年多，就与当时在看守大门的门卫的父亲相识了。据说我父亲很同情母亲的遭遇，在生活上时常支助她。不久他们就生活在一起，1946年6月就生下了我、那时我母亲已38岁了，可见我是上天送给我父母的第一份大礼。 ……。 后来我母亲又生了我的俩个妹妹。为了全家生活，就在纸厂外做起了劳糟鸡蛋生意。因当时乐山客运车站就在纸厂隔壁，因此生意还好。为了照顧我三子妹和生意，母亲还从荣县乡下把俩个才10多岁的侄女弄到城里来供养大。直至把俩个侄女表姐打发嫁了加乐纸厂里的工人才松了手。 我母亲就是这样一位不向命运低头、一辈子辛辛苦苦、勤勤肯肯，再苦再累从不抱怨的人。为了供我们三子妹读书，起早贪黑在嘉乐纸厂旁摆摊经营。 后来又遇 “文革”后期的上山下乡，母亲又为读高中的我、小妹两个“知青”操碎了心，吃尽了苦！61岁的母亲曾一度想把她户口迁下乡来陪我们！…” 从上世纪的3～40年代到80 年代的半个世纪，是五丝厂、嘉乐纸厂等的企业家、产业工人托起了乐山的工业，托起了乐山的经济，也托起了从张公桥到演武街、关帝庙、徐家碥、王浩儿一带有别于乐山老城中的繁荣，成为乐山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其中关帝庙的猪儿市、南边的张公桥便是这道独特人文景观的展示窗口：到上世纪的7～80 年代，丝厂与纸厂之间关帝庙的猪儿市还在例行赶场，交易双方都是农民、买卖的是奶猪儿、米糠、蔬菜籽、蔬菜秧…。若说到张公桥、须夜幕降临后去，当你从满城灯光的乐山老城中出来，走上2～3里、通过灯光昏暗的半边街及泌水院口子后，眼前忽然灯火輝煌、霓虹灯闪烁、人声鼎佛…。那就说明你已经到了张公桥了，这是既乐山老城之外又一处繁华喧闹之地。 到上世纪末，由清末秀才三台人陈宛溪1914年在乐山创办的丝厂与作家李劫人1927年创办的嘉乐纸厂都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历史不足百年，五丝厂、嘉乐纸厂已成历史、变成回忆，让人宛惜、令人惆怅。 东方邻国“小日本”，百年老字号企业达25331多家、500年企业有147家、千年企业有 21家；被我们常常嘲笑只有200多年历史的美国、百年企业多达11733家，其次是德国、英国、瑞士等国。正是这些百年企业凭深厚的底蕴、老而弥新，是因为它们的发展与创新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起点与高度让人难以企及、难以望其项背。如日本的东芝、川崎、三菱、松下…，美国IBM、通用、波音、福特、洛克菲洛…，西门子…等，都成了各自国家的当今的重器。 而号称有5000年历史、有960万平分公里土地、14亿人的泱泱大国，百年企业仅75家: 同仁堂、全聚得、张小泉剪刀，江南造船厂，交通银行，青岛啤酒…等。 差异如此之大、为何呢？答曰：恒业者有恒心。注1. 注. “五丝厂”全名为【四川省第五缫絲厂】、是由陈宛溪、汪曼卿于1914年创办的嘉祥絲厂、到华新絲厂，沿革转制而来。 文中相关资料来源【巨流河】P103，【乐山市志资料】1983第3期P14：【嘉乐纸厂创办和概况】，P18：【李劼人与嘉乐纸厂】～梁三圣摘编于李劼人回忆录。 王怀仲：眉山多悦乡人。 感谢胡同如先生提供的市志资料。 PWK 2024.5.10 　　嘉乐纸厂创办人李劼人先生(1891～1962)～照片引自网络 　　嘉乐纸厂早期、民国时代的厂门。(引自网络) 　　徐家碥老街。(来自铁门坎风月谈) 　　民国时期地处演武街的五丝厂老大门。(引自唐长寿资料) 　　老演武街百货店。(引自唐长寿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