缝 合（纪实小说）

康 林

缝 合

配有九孔光源的移动式无影灯下，一台胃次全切除手术正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寇院长主刀，闸军医和我当助手，小彭是器械护士。

那是1965年11月中旬的一天，在闽南海边的高炮师医院手术室里。

我们师医院，平时就是做些阑尾、疝气、包皮、腋窝等小手术，一般由主刀、助手、器械护士三人操作。部队干部战士体质好，胃切除等较大的手术病例很少，遇到了，上上下下都会认真对待。

因为这次是胃的次全切除手术，就增加了一位助手，我当了主刀医生的第二助手。

手术已近尾声，按惯例，寇院长可以离开主刀位置退出手术室。但他变动了位置，仍然站在手术台旁，看着助手来闭合腹腔。

腹部一共8层组织，腹膜、腹膜外层、腹横筋膜、腹横肌、腹内斜肌、腹外斜肌、皮下组织，都已由闸军医缝合处理完了，仅留下皮肤，尚待缝合。

"你来缝合皮肤吧！"平时负责对我帮教的闸军医，对我作了一个手势说。

小彭反应敏捷，立刻就先递给我一把镊子，接着又把已挾着皮肤缝合针的持针器，递了过来。

我张开戴着7号半胶质手套的右手，按规范手势握住了持针器。看着15、16公分长的皮肤切口，我思忖着："大概要缝合10几针？！"我的手微微抖动着。

我是由手术室卫生员，新提升为外科助理军医的。三个月前，也在这个无影灯下，我为一位来做阑尾手术的部队家属，操作皮肤切口的缝合。右下腹的切口不长，但她体型较胖，切口皮肤松弛，皮下脂肪白花花的翻开着。

在主刀医生的指导和鼓励下，我完成了当助理军医以来，第一次皮肤手术切口的缝合，有点成就感。

可是，那位家属拆线后不久，就由她丈夫陪伴，来医院找到我说：

"老俵，你把我老婆怎么搞的？"看我愣了一下，他接着说："她肚皮刀口像条弯弯曲曲的蚯蚓，一端还突起一个小疙瘩！"

他妻子脸微微红了起来，说："没关系，不痛也不痒，也不会有人看到。"

"我不舒服！"因为都是在江西入伍，他在我这个老乡战友面前，直言不讳："是你没缝好！"。

候诊室顿时掀起了风波。被周围许多目光聚焦，耳听倏忽响起叽叽喳喳的议论，我心灵上像被划开了一道口子，无地自容啊！

我急忙把他们夫妻引进检查室，看切口一共缝过5针，两侧皮肤，一侧紧一侧松，长短不一，在切口一端拱起了一个小疙瘩。

"真的，是没缝好。"我非常内疚。

刚好，寇院长带外科徐主任、闸军医一行数人在此巡诊，了解情况后，他亲自为她又做了皮肤切口修复处理。

寇院长用这个病例，点拨我说："受局部麻醉影响，切口两侧的皮肤张力不同，缝合时应该作微调。你要在临床多实践、多观察。"

切口处理后，寇院长对夫妻俩劝慰道："没问题了，住院观察一、二天。一个星期后就好了。"随后，我和护士送他们进了病房。

这次不理想的缝合，在我心头留下了阴影，仿佛一条张开着的创伤。

我的脸涨得红红的，羞愧中一副苦相。寇院长语重心长地开导说："熟能生巧。当然，我们不能把病人，作为提高开刀水平的唯一途径，要找替代物好好练习。"

自此以后，我在下班休息时，拿着镊子、持针器、针线在衣服、毛巾、帆布挎包，各种质地的布料，以及猪肚、猪肠、猪腿上，模拟着手术操作，反复练习缝合。

起先，在猪皮肤切口的两侧，用棉签蘸上紫药水，分别标好预设的针眼位置，然后，左手持镊子，夹着一侧皮肤，右手握着持针器，将皮肤缝合用弯针针尖，对准标好的针眼，掌握好力度扎进去。再用镊子挾着另一侧皮肤，将弯针扎入内层，在标注好的针眼位置中穿出来。拉紧缝线打个方结，剪断线尾。全部缝好，再用镊子平整好切口的皮肤。

后来，经过反复练习，动作熟练了，也不用紫药水标注针眼了。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的缝合技术确实提高很快。

不过，在手术台操作时，我的心里还是常常会响起："是你没缝好！是你没缝好！"影响着我正常发挥。

寇院长知道了情况后，又开导我说："要想去掉眼睛里的杯影蛇弓，就得先挖掉心里那条蛇，并缝合好创伤。"

院首长的一席话，让我醍醐灌顶。作为一个医生，不能为自己的名利患得患失，要把伤病员的利益放在第一位。一切为病人着想！

心顺手自灵。经过模拟缝合的反复练习，闸军医又几次在手术台上，指导我成功地缝合皮肤切口，我心灵上的创伤也得到了治愈。

岁月漫长，回忆只是一瞬间。脑海中闪过这些往事后，我专心眼前的皮肤切口，熟练地操作，很快完成了缝合。

上腹部的皮肤切口，已经成为一条纵向的淡红色线条，十二条短短的黑色缝线，整整齐齐等距离地横跨其上，闭锁着皮肤切口。完美的缝合！

"好！"寇院长和闸军医异口同声地赞许。手术圆满结束，病人被送去病房了。

"好了，你心里的创伤缝合了，手上操作也麻利了。"寇院长边脱手术衣，边笑着对我说："作为一个外科医生，手术切口的缝合，仅仅是开始，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我取下口罩，憨憨地笑了起来。

（康 林 2024·5·9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