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路小学的故事

芮永华

本人小时候家住老北站，1956-1962年在山西北路上的安庆路小学读书。 安庆路小学不大，也没什么名气，但若论身世，可追溯到100年以前了。 最初名叫“沪北公学”，创办人是冯明权。 冯明权 1877年生吴江黎里人，号寄吾，别号“禊湖寄厂”。出身世家望族，一生曲折坎坷，还未出生，父亲就过世了，自言是“一个八个月的遗腹儿耳！”后又患怪病十年，家道中落，生活拮据。母亲含辛茹苦抚养其长大。22岁娶李氏为室，时兼习英文，并熟悉洋务知识，又涉猎医书。1902年考取秀才，次年举人落榜，后兼营商业失利。27岁至上海，与同乡柳亚子等人加入“爱国学社”，因“苏报案”又旋归失败，后到苏州、上海教书。1912年起任《申报》编辑，又兼《商报》编辑。冯明权的自述：“当二十七时曾至上海，肄业（学习而未毕业）于爱国学社，始参与革命企图，又旋归失败，于是从事于教育……” 01 1918年7月，有感于沪北一带贫寒失学子弟亟待救助，冯明权与王一亭、郭伯良等商议，集资开办沪北公学，学校设于四川路三多里，开始时规模简小，第一届招生80余人。 翌年学校迁至宜乐里，另设分校于七浦路，添办中学，创设义务学校，所聘教师郑克文、倪问冰、王欧来、杨舞心等均为一时名流，故学校发展迅速，23年7月举行五周年纪念时，深得社会人士赞誉与上级部门嘉奖。 学校师生们关心国事、积极参与抗日救亡运动，在沪北一带有良好声誉：1920年5月4日，沪北公学和坤范女中、青年励志会、寰球学生会夜校、东吴二中等举行五四周年纪念会，宣传《救国十法》； 1925年，上海爆发反对日商欺侮中国工人的二月罢工，是“五卅”运动的前奏，沪北公学响应团中央、全国学生总会的号召，积极参与同文书院、政法大学等学校的学生声援运动。这场长达20多天的罢工以胜利告一段落...... 然而局势动荡，冯明权办学并不顺利，屡遭挫折，命途多舛。 02 1924年春，学校遭遇“流血强拆事件”，6年心血付诸东流。 【民国早期，名列中国十大买办第七位的郑伯昭，斥资在四川北路、虬江支路、邢家桥路交界处买下地皮建造了一个小区，那是一条由沿街门面和弄堂石库门房子（共250 幢）组成的旧式里弄，名唤宜乐里。1923年底郑伯昭想把宜乐里房子推倒，腾出地皮另外开发房产而大赚一笔。于是暗中勾结租界当局、华界军阀以及不法洋商，以增加房租的方式将房客逼走。房客们自是不愿增加房租，纷纷反对。在沪北公学校长冯明权等房客中的知识分子的串连下，于1923年11月24日以250户房客的名义向上海地方审判厅递呈民事诉状，请求维持租约；并于1923年12月27日、1924年1月8日，先后两次向管辖北四川路的江苏省宝山县署呈报，恳求保护。他们还受到了沪北五区商业联合会、海员工会、上海工会、国土维持会等43个团体的声援。 郑伯昭哪甘罢休，在他的唆使下，5月1日由泰利洋行大班白兰泰指挥，公共租界四川北路巡捕、印度巡捕、骑警，包工头召集的150名小工，还混杂地皮流氓，实施强拆，冲突异常激烈，造成居民10人死亡、80多人受伤。 房客中带头反对强拆坚持维权的“房客联合会”成员中医左朝鑫、铁路局职员金炳琨等6人当场被捕，会长、沪北公学校长冯明权则被泰利洋行派人前往学校将其骗出校门绑架后送至四川北路巡捕房关押。 宜乐里事件最后以房客维权失败、郑伯昭阴谋得逞而告终。半个月内，该弄250幢房屋被夷为平地成为一片废墟，随后在上面建造的新建筑物中有上海滩著名的“广东大戏院”（建国后改称“群众影剧院”）。 被捕的维权带头人冯明权等7人，除冯之外的6人在关押一周后被释放。冯明权则转解租界会审公廨审讯。开庭时，在受聘特派代表斐斯律师的强力辩护下，冯校长被当庭保释。】 ▼宜乐里地理位置 ▼宜乐里一角 03 宜乐里事件使得教学设备损坏巨大，学校被迫迁虬江路7号，由于迭受战争影响（江浙军阀战争和革命军北伐），分校及中学先后停办。从此，沪北学校就长期盘桓在虬江路上。 1927年迁于泰昌里，得到沪北巡捐局奖励补助，才逐渐恢复起来。28年遵照私立学校规程组织校董会，添聘王晓籁、姜怀素、王彬彦等人为校董，呈请立案，得到特别市教育局核准月拨补助。到了1928年7月7日，举行十周年纪念时，学校已呈现蓬勃发展气象。 1929年春，因学生家长要求，又添设幼儿园，续办初级中学，遂租赁同路572号、498号为校舍；经教育局立案，学校改名为私立沪北中小学。 同年8月，冯明权因年老辞职，其子冯一先继任校长，次年秋，聘冯振为主任。 冯明权后来筹备发起成立“上海国学专修馆”，并在空中开播（无线电播音）国学讲堂。 ▼《沪民》介绍冯明权先生讲座内容 ▼冯明权先生在上海电台作讲座照片 ▼冯明权先生手稿 ▼冯明权著《且安居诗稿劫剩》 ▼冯明权之子冯一先 1930年因女生增加较多，学校另设女子部。学生数已达400余人。 【民国女中即后来的民国女子中学和民国女子小学，她的前身就是民国女子工艺学校，创自民国元年，所以以“民国”命校。开办初校址在宝昌路（现淮海中路），学生仅数十人，自邵力子担任教务以后，锐意整顿，学生大增，学生增至六百人，校址后迁新重庆路。1928年改校名为民国初级中学、民国小学，迁往威海卫路绮云里83号。1932年沪战爆发，学生骤减，1934年秋，校董会改选，冯明权接任校长，后由冯一先继任。由此，冯明权创办沪北中学、沪北小学和接办的民国中学、民国小学被称为“沪民四校”】 04 1932年“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沪北学校适在火线要冲，损失惨重，学校暂告停办。迨停战复校初，学生数不满百人，后迁到同路587号为校舍，从此学校走上快速发展轨道。 【筹建新校舍经过志略：建筑新校舍之目的既定，于是召集校董会议，商讨如何建筑，如何着手计划等等......，盖本校原定计划，拟在近乡购地数十亩，作为建筑新校舍之基础，嗣以购地困难，非地主以奇货可居，即地皮东零西散，无整个可得。又因新校舍之建筑已急不容缓，故放弃前议而于校舍邻近加以扩充，作为校舍建筑之第一步骤。沿至五月，幸校舍东首有空地相壤，复得陈炳谦先生协助，几经往返商酌，各立笔据，此约遂告成功——摘自《沪民月刊》第16期】 ▼粤商陈炳谦（1862-1938) 　　 经过5年的筹划经营，诸如组织童子军团部、建立运动场和礼堂、添置图书仪器、改进教学法、编辑《沪民月刊》、增设补习学校、组织校友会等计划都一一次第实现，学校面貌一新。1935年学生增至800人，遂在校舍东首空地建筑小学部校舍一座。1936年秋，因女生激增，另建筑女子部校舍一座。至1937年春季开学，中小学学生猛增到一千一百余人，开创廿年来新纪录！此时的沪北学校可谓高光鼎盛期。 学校组织：校长冯一先主任冯振，下设教务、训育、事务三股，另有体育、图书、童子军各部。 学级编制及学生数：初级中学春秋十一个班级共449人，高级小学三个班级共176人，初级小学七个班级共334人，幼儿园一个班级共31人，补习夜校二个班级个共108人，全校合计1098人。 校舍面积约10亩左右，今又添校外空地6亩8分，辟作运动场之用，合计17亩余。 现有普通教室二十二个，特别室三（音乐室、劳作室、理科实验室），其他如礼堂、图书馆、体育室、课外作业室、诊察室、厨房、浴室等均完备。而以最新建之厕所，殊为他校所仅见。 教职员数：男29 女14，总计43。资格：大学16 高等师范3 专门学校9 本科及高中师范10 中学5 其他3 总计43人。 期间，遵上级要求，改正校名为沪北初级中学、沪北小学、沪北职业补习学校。 1936年9月，沪北中学新校奠基，正值冯明权六十寿庆，全校师生和社会各界联名纷纷捐寿资，发起人有杜月笙、吴铁城、吴开先、薛福基、毛啸岑、戚饭牛、王一亭、潘公展等一百余位社会名流。黎里区区长凌应桢、冯含粹代表家乡及亲属前往祝贺并致以寿仪。吴铁城、于右任等先生均书对联相赠，另外还有吴江同乡会、天香味宝厂、公达药房、沪北保卫团、吴承记印书局、中央铜铁床厂等机关团体工厂企业赠送了寿仪。 冯明权先生将所有的寿仪充当建校舍之用。 ▼《沪民月刊》封面 ▼《沪民月刊》第16期刊登沪北中学新校舍奠基暨冯明权先生六十寿庆纪念特刊 ▼纪念特刊中的学校全部校舍鸟瞰草图 经过几个月的加紧施工，新校建成。1937年1月17日，学校举行落成典礼，社会贤达名流孙科、唐生智、虞洽卿、王世杰、吴开先、林康侯、杜月笙、马公愚等纷纷为沪北校舍奠基挥毫题字 ▼一二八后校舍之一部 ▼校园远景 ▼女子部新校舍侧影 ▼沪北小学第一届师生合影 ▼“沪民四校”教职员合影 ▼“沪民四校”教职员1935年2月旅游无锡留影 ▼沪北学校全体教职员会议记录（摘自沪民月刊第21期） 05 不料风云突变，1937年“八·一三”会战爆发，师生星散。虬江路地处两军争夺之战线，学校又遭第二次厄运，建成不满一年的全部校舍及设备尽毁于炮火之下，满目的残垣和废墟，让校长教师们欲哭无泪，心痛不已。然而物资既毁，精神犹存，冯一先凭着执着的教育理念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重整残局，再度创业。 ▼八一三事变后校舍被毁情形 鉴于两次教训，在华界办学实在不安全了，故停学半载后，在附近的公共租界边缘，北山西路上，又见沪北中小学第二次复兴，除尚有数百学生，寄读于民国中小学外，来学子弟也达500人，虽较战前锐减，也属难能可贵了。 沪北学校就租用北山西路上541弄的康乐一弄，以后再也没有变动过。这康乐里原是公共租界工部局买办潘氏家族于1914年建造的，共有四条，都是中西合璧、造工精巧的小弄堂。 ▼沪北中小学旧影 学生顾炎勋回忆当时的情况：“現在校中共有十六位老师，及五百多个同学，小学部的占总数十分之七，初中部的占十分之三。 关于校舍的分配，小学一年级二年级及三年级乙组和教导部教师辦公室图书馆在楼下，三四五六年級和中学部在二层楼，教职员及学生寝室在三楼，可是缺少操场......” ▼1947年的商业地图上沪北中小学的方位 ▼沪民月刊1938年第30期学生作文“我们的临时学校” 由于是弄堂房子，规模终究狭小，没有运动场地，所以上体育课，还是要到虬江路上的老操场去。 本人在校时，每次是两节课连在一起，因为要除去路程的时间，大多数是踢足球和田径及爬竿运动，可以大展身手，很兴奋，至今记忆犹新。 ▼47年商业地图还有沪北中小学运动场存在，虬江路573-577号。 ▼沪北中小学1936年新校舍在虬江路上的大致方位 1940年校董会改组，校长冯振任，主任许卓人。 ▼1947年6月21日私立沪北初级中学学生夏卷娟毕业临时证明书校长何成甫 ▼1947年7月私立沪北初级中学学生夏卷娟毕业证明书校长何成甫 ▼何成甫当选1946年上海市第一届参议会参议员 ▼上海地方志记载，王文华 女，沪北私立小学中共支部书记，可见沪北学校早在解放前就有中共地下组织存在了。 ▼文革中王文华（虹口区副区长）、丈夫梁廷锦（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和养子梁晓合影 ▼上海市私立沪北小学学生凌棣华1955年毕业证书校长沈呤影 06 1956年1月19日，市政府宣布对全市私立小学一次全部接办，沪北学校改名为公办安庆路小学。是年秋季，本人入校读书。 ▼1964年7月闸北区安庆路小学61届(1955-1961年）部分毕业生合影摄 1980年，北站幼儿园创办于该校址，班级数9 个，学生数354人，教职工数31人，占地面积526平米，建筑面积1064平米。 ▼1993年闸北区教育部门办幼儿园一览表 ▼山西北路541弄北站幼儿园，以前是我读书的安庆路小学校址。 行文末尾，凑四句打油诗以表纪念： 沪北学校美名扬， 冯氏父子负笈行。 筚路蓝缕虬江路， 赓续又现康乐里。 （图片文字来自网络，出错难免，欢迎指正） （完） 20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