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钻石”是怎样炼成的(57)

文赢香

<p class="ql-block">人生之旅,难得一辈子平平坦坦。跌宕起伏,沟沟坎坎之中,迷茫、担忧,不知所向。何去何从?终归是一种选择。有多少选择,回头看时可以不唏嘘、不懊恼,不悔恨,能让心生欢喜、得宽愉、存温暖?即便是遗憾,也仅是遗憾,只要愿意放下,它过去,还是风轻云淡的日子;山还是那个山,梁还是那道梁,人还是那些人;便不失为上好的选择。</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06</b></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关于助听器,母亲也有着自己的体验和坚持。用了些年后,盒式的、耳背式的、好用的不好用的,攒下了好几个。所以一到耳机不好用谁说要买新的,就说“耳机都不晓扽(得)买了好多打(了)哦~还买?”自己拿出一包旧机子旧线翻来覆去地拨弄比对,不行再找精通修理手艺的老师妹夫帮忙,能对付只想对付着。</p><p class="ql-block">最先用的盒式老款,装5号电池,个头较大,别在胸前衣服上,一根线从耳朵上连下来拉拉扯扯的,又容易坏掉又不太方便;常常发出刺耳的啸叫和嘈杂声,旁边的人听到都不舒服;几个人一起说话,还是会分辨不清,不知所云。于是,大弟弟率先从长沙回小巧轻便的耳背式助听器,想给母亲来个升级体验。不料母亲说戴着完全听不到声音,白放了很多年,最后丢弃了。之后,我从常德的西门子店再买回一款盒式机,是母亲最喜欢的。但在用了几年需要换新时,却早已停产,店里全是耳背式的。而耳背式的价格高出很多不说,而且必须本人到店测试,否则坚决不卖,我去了几次也没买出来。但事实证明,他们的坚持无比正确。因为后母亲到店试戴所有机型,对店员的问话都完全没有反应,换上自己的旧机子反倒立马就能交流。我也从湖北沙市一药店买过一款比较小巧的盒式机,装7号电池。哪知问题恰恰出在这里,原来小巧并不是优点,而是缺点,电池小声音也小。</p><p class="ql-block">小弟弟不信,认为只是习惯问题,高档机一定更好,分辨率更高,对耳朵伤害也小。后又从福建带回一只耳背式的,为了加强效果,又开车带母亲去沙市的店里配了一只,双耳同时佩戴。但使用中,母亲还是说声音不够大。也因太小,戴着没感觉,不久后不知不觉还弄丢了一只,发现后到处去找,哪哪儿都找不到了。</p><p class="ql-block">几年前,母亲因病在镇卫生院住院输液几天,出院后发现右耳完全失聪,耳机也帮不上忙了,也和耳聋最开始一样,怀疑与打针有无关系?为保护好母亲左耳仅剩的这点听力,小弟再次回到自己的努力中。回家借机强行将母亲所有的旧机子都收走,说是甩(丢)了,然后从特地从县城请来医生登门为母亲配了新耳机。不想母亲只戴了一天就坚决不肯再戴了。小弟没办法,只好退货,折了好几千块。幸好他还是多了个心眼,那些旧的没真丢。</p><p class="ql-block">既是助听器,当然是听得见才是王道,否则再高档也枉然。为了现在更好听,不管别人说什么,也不管自己怎么担心以后,母亲也顾不了那么多,盒式机都得5号电池才好。机子大按钮也才大,调节音量、换电池,都可自行解决。但耳背式的出现同类问题,就只能束手无策。而自己能够解决问题,无论从使用上还是心理上,自然都是极好的体验。所以别的方面的缺点,在这里成了优点,优点反而成了缺点。</p><p class="ql-block">写到这里,我才想到对这个问题,自己居然从未做过考证。于是在小弟推荐给我的“文心一言”上问依依:盒式和耳背式助听器哪个更好?它的回答简直就是母亲表达的完美再现。我只能说是母亲的个人感受,而它说的却是所有使用者的归纳总结。原来母亲的反应并无特殊,而是老年耳聋患者的普遍感受。一旦在认知上进入误区,那么选择自然很难正确。只是有些弯路必须得走,正所谓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如果说,在这里有母亲为自己的坚持,那下面的故事,却是母亲彻彻底底的自我放弃。</p><p class="ql-block">几年前的一天,我买了些小包装的零食回娘家。准备拿给父母亲吃时才发现,花生包里有野山椒。打开一包尝了下,辣得我一颗都不敢吃。从小就知道父亲母亲不吃辣,连忙将其余的都往外挑。母亲见状,接过我仍捏在手中的开了的这包去。我连声叫道:“辣,辣!”母亲像没听见似的,不紧不慢地放进嘴里吃起来。不辣?嗯。辣不辣?不辣。真的不辣?嗯。怎么会?您是不是怕糟蹋?不是。几问几答下来,我担心母亲该不会是味觉迟钝了吧?要不就是怕浪费硬吃下去的?自己亲口尝过,不辣是不可能的,于是叫母亲别吃了,并伸手又要拿过来去丢掉。母亲稍稍抬了抬胳膊躲开我的手,轻声道:“折是(可以、要得、没事、行……),七的(吃得),七的”。</p><p class="ql-block">至此,我突然意识到母亲能吃辣,而且还喜欢吃辣?于是像发现了新大陆,说给姊妹们听,二妹妹说:“腊过(哪个)说姆妈不七(吃)辣?你看嘎嘎屋里(外婆家)的,舅舅们、姨娘,腊过不吃辣?都是七辣的都元帅(狠角色)。不过是爷爷(父亲)不七辣,姆妈也就不弄辣(菜)。”原来是这样。就这件事情本身,或许还不是最值得说道的。最难得的是,为一个人作一辈子的牺牲而不动声色,不觉亏了自己,而自己却分明是失去了一种生活的享乐。只能说,在母亲心里,自己的享乐从来都不重要。但是,但是,毕竟喜欢就是喜欢,真情总有流露时。</p><p class="ql-block">而父亲只是怕辣,但并不拒绝吃辣椒。那些经过母亲仔细挑选出来的没来得及长出辣味的小嫩椒,我们叫宝宝辣椒,掰去蒂柄整颗地炒出来,称荷包辣椒。一家人都很喜欢,父亲也不例外。所以,母亲偶尔也会炒上一碗。但这种做法很容易发生误判,再小再嫩的辣椒也有例外,搞不好谁就会被辣到一回。小时的一天,母亲讲给我一件趣事,就是那天让父亲碰到了。父亲说耳根子都被辣麻了,正手捧着腮帮子“哎哟……哎哟”地难受,孝义伯来了,在一旁发笑,还吹嘘般地说:“我七(吃)辣椒就是要辣,不辣一点味都没得,越辣我就越喜欢……”这不就是拿风凉话戳人家痛处吗?</p><p class="ql-block">话音未落,父亲就忍无可忍地歪着头冲他喊:“你来七(吃),你来七!”母亲学父亲时笑得眼泪花花,语不成句,最面还加上一句:“你爷他哪恁过(怎么这样)喋哦?人嘎(家)说的是老实(真)话哒”。但母亲丝毫不用担心父亲会冲她发火,怪罪于她。这种没有道理的事情,父亲是决不会做的。我想若换了别人就不一定了,骂骂咧咧甚至吵上一架也是极有可能的。但从那以后,母亲极少再炒荷包辣椒,无论多小多嫩的辣椒一概都用手掰开,到堰里揉洗得没一点辣味,而且只炒肉。其他什么菜都不放辣椒,所有火锅炖钵一概清炖,吃时下入豆腐千张粉条以及萝卜白菜等其他青菜。说到这点,我也是突然才进一步地意识到母亲真的很不怕辣,我做辣椒都用刀削,还怕一不小心把手辣疼。我们有时在娘家做饭,母亲都会自告奋勇:“辣椒把(给)我来掰打(了)克(去)洗,你们不又辣抖打(到了)”。</p><p class="ql-block">那母亲是否一辈子唯父亲喜好而为呢?当然不是,而且母亲做这些从来都不是父亲要求。有一次,父亲到常德医院做复查,我带父亲吃早餐,点了稀饭小笼包。父亲边吃边说:“早晨七点粥蛮好”。我说您喜欢吃粥还不容易吗?叫姆妈每天早上煮点就是。父亲笑笑道:“你晓扽(得)的(di),你姆妈弄怂过(什么)都喜欢弄得多又多,七打(吃了)上餐七下餐也就不爱打,弄别的也哲是(可以),我都喜欢,反正一样七(吃)”。这就是父亲,一个脾性刚硬,婚前被人预料和母亲不会合得来的人。我当然知道,父亲在饭桌上几乎从不评头品足,挑挑剔剔,从年青到年老,母亲怎么做就怎么吃。两个人吃饭,母亲印米还是用升子舀满升,中等大小的电饭锅,煮饭就是一满锅,做大碗大盘大钵的菜,连吃好几炖甚至几天剩菜剩饭,我们不知道提过多少次意见,但父亲从不帮腔,母亲也坚持不改。</p><p class="ql-block">父亲母亲,以这种相互的理解和包容过出的平静的日子,在2013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大坎。入夏的一天,小妹回娘家,看到在床上穿着短裤露出双腿的父亲,哭起来了,说爷爷的一身肉(过)都不坚的打(不见了),急着打电话给姊妹们。我说爷爷身体一直都瘦,姆妈穿裤子不能少于二尺四的腰(围),爷爷到老(一直)二尺三还显大,不管是出门赶街还是下地干活,一天到晚都是皮带扎着。可小妹说,列不是以前的洛(那)种瘦,腿(杆子)都只有一把粗了,面相也不好。在这之前,父亲因感冒久咳不愈,吃了药也没好。后来二妹妹换土办法,早晚回家用热盐水给父亲蒸背,有些好转,但不少天了也还没全好。除此之外,父亲自己没觉其他身体不适,都没发过烧,想来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吧?但小妹的话也令大家紧张,都回家看望,很快就安排父亲到市医院检查。肺部感染,需住院治疗。入院时身高1米7的父亲体重仅92斤。住院多日,感染和咳嗽一直好不彻底,加强检查发现,可能有更严重的问题存在。</p><p class="ql-block">但在治疗和营养双管齐下中,父亲状态不错,能吃能喝,出院时体重增加到98斤。姊妹们大都倾向于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保守治疗,希望父亲能够更长久地维持现状。但小弟坚决主张积极治疗,并特地回家接父亲去福建医院作进一步检查。结果确定是怀疑的问题。大弟小弟兄弟俩马上安排回长沙积极寻求治疗,首选湘雅附一医院入住。但胸外科手术被拒。为了让父亲减轻恐惧,建立起信心和勇气,他们决定先在这里给父亲把白内障手术做了。术后视力明显改善,也没有太大的痛苦,父亲果然开心。这期间,兄弟俩则继续做功课。机缘巧合,大弟弟因修家谱一事,找到当时湘雅病理学院院长文继舫教授,并通过他,找到了他的学生,省肿瘤医院胸外科主任,经了解分析,愿意接收父亲手术。但床位紧张,需要等待。</p><p class="ql-block">想到这场手术非同一般的严峻,而一辈子相濡以沫不离左右的父亲母亲,一个在家里担惊受怕,一个在医院也为对方的担心而担心。大弟弟在父亲白内障手术出院时,将父亲送回家。为了不增加父亲的心里负担,回家之后才不经意似地告诉他,过几天还要回医院再做一个手术。开始听说,父亲很是拒绝,母亲也不愿父亲再离开家。大家又一起做工作打气:说也就和白内障一样,一个小手术,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安安心心回家了。父亲最后终于拿出豁出去的勇气说:“好,我就这一身,都交给你们,你们要怎么做我都配合”。</p><p class="ql-block">很快床位出来,再次去到医院。不用说,后面的手术,父亲经受的痛苦和紧张,都不是与前面的白内障手术能够相比的。一次从鼻腔插管的检查,就让父亲痛得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幸运的是,父亲吉人天相,逢凶化吉,从检查到手术台再到重症监护室,关关难过关关过。以后恢复的成绩也相当的优秀,每次复查结果都令人心安。当然,恢复是缓慢的,父亲自己也有过焦躁的时候:怎么就还走不起路呢,爬不坡呢?母亲也暗暗担心,有一天还跟我嘀咕:“你爷(父亲)人(而)今哪恁过打(了)喋,一天到晚(过)动都不想动打?”</p><p class="ql-block">我说,您知不知道爷爷这次过的是生死关?是需要长时间休养的,哪能还和以前一样?母亲又说,“摁(硬)要看他搞点事(干点活),心里才舒服”。在母亲眼里,干活就像一块试金石,可以检验出父亲的身体状况。一辈子勤勤恳恳的父亲,但凡干得了活,就不会坐着不动,也只有能够干活了才能证明他的病好了。</p> <p class="ql-block">令我们倍感欣喜的是,父亲到底没有让母亲失望,慢慢慢慢地重拾信心。从走路气喘吁吁,许久都爬不起屋旁的坡,到后来又可以和母亲一起种菜园,从田头和山边锯柴、扎草把挑回家。生活好像真的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连作息时间都没有改变,还是天不亮就起床,母亲先给父亲做两颗红糖鸡蛋茶吃,然后两人一起烧开水、做早饭吃。收割季节,母亲依然特别上心捡谷,吃完饭天刚放亮就又去田里了。父亲也仍然会白天把母亲捡回的谷穗脱粒,翻晒、整理、装袋,仔仔细细认认真真。晚上去田里接母亲回家,不是提就是背的。走起路来也还是那种急急的步子。平时我们在家,但凡问点什么东西,噌地一下就起身去找。说您慢点起身慢点走,那么急,摔倒了怎么办?父亲笑笑:都习惯打(了)。确是,就连手术后的住院期间,从病房出去做检查都是这种节奏。前面对母亲捡谷及父亲的态度与配合,有过较为详细的述说,那是从父亲病前到病后多年不变的情形,就连父亲手术当年,都没完全中断过。前面发的母亲田中捡谷,父亲家里晒谷的图片就是我于2018,父亲手术后的第五年拍下的。后面几十集的照片,大部分也都是父母在父亲手术后那些年里的生活掠影。</p><p class="ql-block">母亲和父亲自己一样,一直不知父亲得的是任何人都谈及色变的最可怕的病,看到父亲手术后一年比一年硬朗起来,回归生活,心情也越来越放松,热衷于去外面忙她惦记的事情。只要母亲出去,父亲也就大都不离左右地跟着。孩子们心里都明白父亲能有今天是多么的不易,应该得到更多的珍惜和保护。所以没少批评阻止母亲,有时候甚至很严厉:哪就要把两个人都弄这么辛苦?您不早点回来,爷爷就要去接去找,但是爷爷现在需要好好照顾,不能费劲费力了,您知不知道?母亲心里委屈:我要啷过(怎么)安置(照顾)他呢?当时却一声不吭,过后聊天才嘟囔出这一句。但后来还是改变了一点,下午两三点回家做晚饭吃,再出去不管不顾地捡到天黑。说是不要父亲去接,父亲又怎么会真的不去接?并且,父亲不但从不抱怨母亲照顾不够,反倒认为照顾得够好了。好几次和我说过同样的话,自从手术之后,母亲像安置(照顾)月母子(坐月子)一样安置他,天天早晨两个(鸡)蛋。不同的只有时间变化:两年了,三年了,五年了……言语中很满足,很满意。因为这是家乡对人的最高礼遇,过去只有坐月子的女人和稀客才能获得。是啊,如果都按我们的要求,那还是父亲母亲自己过出的日子吗?而且,父亲一个人在家,也会找点这样那样的事情做,去菜园锄锄草,浇浇水,或是到周围转上一圈,看看桔树和庄稼。</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我们回去吃到了父亲亲手种又亲手挖回来的藠果子。我跟去菜园,看到父亲提起一蔸挖出的藠子抖一抖,松松软软的土都落下去,露出一堆又白又大的藠头,顿时惊叹不已,又心生疑问:怎么这么大?是不是转基因啊?是自己留的种吗?父亲说,“各人(自己)留的(种),年年都留”。那以前怎么从来没见长这么大呢?中间换过种吗?父亲肯定地说:没换过。那时正从网上知道崔永元反对转基因,网上也有帖子说我们吃的东西许多都是转基因了。而家乡很多年前大家就已经开始从市场买各种菜苗回家栽了。</p><p class="ql-block">不过人家也说,转基因作物留不了种子,留下的也长不了东西。所以有人担忧我们国家以后会遭遇种业危机,受制于人。而关于这一点,当时正好有活生生的证明。菜园里正长有母亲用先年从别人那里讨来栽的窝马菜收留下的种籽自己育出的菜苗,移栽后根本长不大,小小的菜蔸里早早就窜出细长的茎干老掉了。而藠头也是父母自己留的种,还能长这么大,也真不像转基因。老辈人本就习惯什么都自己留种,像萝卜、白菜,葱果子、大蒜等,只要可以收种的东西,父母都会留,不然也就不栽出这种窝麻菜了。父亲满满的成就感和经验谈:“列是牛腿藠,一窝只告(种)一个,窝子要稀些挖,密打(了)长不大的”。小时候,藠头是我们的菜兼小吃,父母年年都种。我知道有米藠和牛腿藠两种,前者头圆柄细个小,后者头椭圆柄粗个大。只是印象中从没见长到这么大,除了父亲说到的种与种,还跟土肥也应该有很大关系吧?自从父亲大病之后,和母亲两人栽种的所有田地、桔园等,都由大妹妹大妹夫他们去打理了,菜园也成了桔山的一部分。然后他们在堰背丘分开围了两小块做菜园。父亲母亲便把做饭烤火烧出的草木灰、以及鸡栏粪都不断地弄到了自己的小菜园里。</p><p class="ql-block">就在这样的日复一日中,父亲迎来了自己入党50周年纪念日。年轻的村干部们亲自到家为父亲送上祝福、荣誉与奖品。我也留下了一些曾感念于此情此景的文字(附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未完待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