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绍兴,源于中学语文中鲁迅的诸多作品,一直没机会,去看看书中的“乌篷船、咸亨酒店、三味书屋”。在杭州住了几日,快要离开时,抽了一天去趟绍兴,了却心愿。<br>杭州距绍兴直线不足百里,有运河相通,古时多走水路,绍兴也是浙东唐诗之路的重要一站。鲁迅当年去杭州、南京等地,做船经西兴中转,雇俞五房的过塘行过江后再转车。如今从杭州去绍兴,交通便利,高铁、地铁通达无阻。高铁快,只有十几分钟的车程,但高铁站距市内远,再转车,用时也不短。地铁虽慢,但在城里鲁迅故居有站,可在杭州南站无缝对接绍兴城际。出去就是玩,不用赶时间,早点晚点无所谓,所以我选择地铁出行,方便。<div>春节期间绍兴的景区大都免票,但要提前预约,因去绍兴没做计划,临时决定,所以绍兴两处最热的景区,鲁迅故里、沈园,都没约上。去绍兴的路上,又打开绍兴文旅的官网,发现鲁迅故里9点半之前的时段有余票,果断入手,抢上2张,估算了路上时间,差不多能按预约的时间到达。没票时,不急不慌,窗外的江南乡下的风景,还能留心看看。约上票后,盯着车上的站点标示,不停的看时间,嫌车速慢,地铁卡点运行,心急没什么用。到鲁迅故里站,急匆匆出站,来不急看看街景,按导航向鲁迅西门奔去。<br></div> 9点20分,到达西门,门口拥挤,已设上隔离栏,有保安值班,小喇叭重复播报,“此门只出不进,参观请从东门进。”观望门里街上,拥挤不堪,全是游人。向北走还是向南走能转到东门,没有明确的路标提示。在拥挤的人群中先向北,行走了一会,发现大多是从西门出来的游客,随改为南向,走街串巷,赶向东门,时间早已超过预约点。各个方向过来的游客,集中涌向东门,大街上又重现初一去灵隐寺的场景。鲁迅故居的景点较分散,随人流前行,过鲁迅祖居台门,门口排队的人不少,祖居为周家的老台门,鲁迅的远房族人在此居住,鲁迅并没在此居住,但祭祖等大型家族活动,常来这里。清代大户人家的典型住宅,四进院落,占地面积很大。时间有限,不进了,回走,先去三味书屋。 三味书屋与周家老台门对门,一个在街南,一个在街北。地理位置都属覆盆桥范围,绍兴的覆盆桥、仰盆桥都源于朱买臣的“覆水难收”。老台门对面一个巨大的影壁,上有“民族脊梁”四个大字,影壁后面,跨过张马河的小石桥,便是三味书屋的入口处。影壁前后排满了等待进门刷票的游客。场地有限,排队的人走了几多的“回”字形,搞不清排尾在那里?来回挤了半天,终于找到队尾,入口虽在咫尺之远,但折起来的队伍实际上很长的,一时半会进不去,预约时间早过,但人多排队,规定时间进不去,排到门口再说,若不让进,再想办法,既来之则安之。 三味书屋的门外,为张马河,水乡典型的小河道,河道两侧的人家,都有下河的台阶,方便上下船。书屋大门东侧几十米,有一个游船码头,大量的游客在等待坐船,河道内乌篷船来回穿梭,小小的乌篷船,不再是以往出行的交通工具,成为穿越时空的生活体验。站在河道边,近距离观望过往的乌篷船,长约4米,宽约1米,前后有二仓,上置乌蓬,二仓之间座游客2-3人,船老大座在船尾,熟练的“用手划楫、用脚躅桨”,一上一下,使小船轻巧的划过水面,穿过石桥,一会便离你远去,随游客的嘻笑声越来越模糊,小船消失在水道的尽头。 1919年的冬天,鲁迅带着家人从绍兴西郭门外乘夜航船离乡赴京,此后,从未再踏入故土,载他看社戏,去求学的乌篷船,成为他回忆故乡的一个文化符号。他的二弟周作人,还曾写过一篇《乌篷船》,他的散文很耐读的,“你坐在船上,应该是游山的态度,看看四周物色,随处可见的山,岸旁的乌柏,河边的红寥和白苹,渔舍,各式各样的桥,困倦的时候睡在舱中拿出随笔来看,或者冲一碗清茶喝喝。”两兄弟虽有不和,但萦绕在心头的故乡情怀是一样的。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等待,终于进入三味书屋院落。三味书屋属于寿家台门,三进院落,当时居住的主人寿镜吾,是一个秀才,不愿仕途,家道中落,在家教书为业。台门内大部分房屋已出租,小后堂和东厢房留做自用,出入走东侧偏门。所以鲁迅当年进入三味书屋,并不走现在这道仪门。解放后,寿家后人,无偿把台门捐给鲁迅纪念馆。因院内部分过道较狭窄,参观线路为单行顺向,以次为仪门、大堂前、三余书屋、小堂前、卧室、书房、三味书屋、后花园、东出口。除三余书屋外,其他厅堂,基本恢复原有布置,从中可见当时大户人家的生活格局。我在两个书屋里面参观时间稍长点,其它走走过场,没有详细观察。 三余书屋原是一进院落的西厢房,后来为游学需要,模仿三味书屋,借用寿家书房“冬者岁之余,夜者日之余,阴雨者时之余” “三余斋” 之名,改成一个体验私塾,游客可以座下来,装模作样,拍照打卡。其实三味书屋的原名就是三余书屋,寿镜吾的祖父买下此台门后,改为三味书屋,寿镜吾的次子在纪念鲁迅的文章中曾解释过,原匾由杭州书法家梁同书书写,其曾祖挖掉“余”字,补写成“味”。而他们的书斋一直沿用旧名“三余斋”。 三味书屋在东厢房北间,门前的夹道狭窄,游学的孩童在此停留的多,十分拥挤。书屋内按鲁迅读书时摆设,三味书屋匾牌下,给鲁迅印象深刻的那幅“伏鹿瘦松”古画还在,正中八仙桌的座位上,仿佛能看到寿老先生读到“铁如意,指挥倜傥,一座皆惊呢;金叵罗,颠倒淋漓噫,千杯未醉嗬…”的神态,“他总是微笑起来,而且将头仰起,摇着,向后面拗过去,拗过去。”学生的课桌靠四周的墙壁放置,鲁迅的座位在北侧靠里处,书屋正间不准进入,游人只能在外间观看,很多学生慕名寻找课桌上那个“早”字,自然不能看到。 <p class="ql-block">鲁迅从1892年入三味书屋,到1898年转去南京读书,前后在这里生活了七年时间,这七年里,家庭的变故,使鲁迅尝尽人世间的炎凉。家庭已无财力支持继续走科举之路,改转学习实业。但这几年打下的扎实国学功底,是鲁迅成为文学大家的根本。寿先生教书严谨但并不死板,允许鲁迅在绘画等方面的个性发展,尤其是寿先生的次子与鲁迅半师半友,教给了鲁迅“八股文”之外的很多知识,对鲁迅成长起了重要的作用。寿先生的次子是位高人,比鲁迅大8岁,他父亲反对他走科举,后来他偷逃出去,参加为慈禧大寿加增的科举考试,结果殿试第一名,正常开科年份,这就是状元。寿先生的侄子寿孝天走出三味书屋,编了商务印书馆的《辞源》。从中可以看出寿老先生的三味书屋私塾,当时在绍兴就是私塾界的天花板。私塾教育虽刻板,但并不是一无是处。倡导国学,学的是礼、理,不是繁琐的仪轨,表面的形式。教育不能脱节,不一概论,懂者自懂,知者自知。</p> 穿过鲁迅和小伙伴们课余折腊梅花,桂花树下寻蝉蜕的小园,出寿家台门的侧门,回到东昌坊口大街上,到鲁迅故居,去找寻鲁迅生活的印记。 鲁迅故居为周家新台门故址,周家发迹后,人口膨胀,原有的老台门容纳不下这么多住户,先后建了过桥台门、周家新台门,鲁迅一支为长房,和另外几房分到新台门。1919年居住在新台门的6房合计卖掉台门,从此后,故乡只存在于鲁迅回忆中。 我们从正门进入,正门绍兴当地称“台门斗”,是院落临街的门面,实有二道门,头道为6扇的“竹丝台门“,第二道为仪门,上挂“翰林”匾额,鲁迅祖父周福清在同治十年考中进士,被钦点为翰林,所以周家三个台门的仪门都挂有此匾。周家以福清为荣,也因福清惹祸为耻,是荣是耻,说不清,道不明,正应验“祸兮福倚,福兮祸伏,孰知其极?” <br><br> 第二进的正厅“德寿堂”,为新台门6房的公共用房,房族里嘉庆、祝福等活动,多在此举行。厅堂正中匾额下,挂有中堂画“松鹤图”,配有对联,取自朱熹的“品节详明德性坚定,事理通达心气和平。”鲁迅取了下联“事理通达心气和平”把它放在《祝福》鲁四老爷的书房里,没了上联,寓意颇深。 第三进“香火堂”,现为展厅,内容有“周氏房族兴衰”、“鲁迅与周作人”和“鲁迅与周建人”。鲁迅这支做为周氏长房,其兄弟三人,从科举及时转型,撑起了周家未来。二人为新文化的代表、著名作家,周作人虽有污点,但其文学成就,也是时代的一座高峰。周建人,曾任浙江省省长、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全国政协副主席,官衔远超其祖父。绍兴这座古城,因鲁迅更加闻名,大量的游客多半是冲鲁迅而来,一人带火一座城,一点不虚。 后面的二进院落,为鲁迅故居的原房屋,东邻朱姓人家买入后,对周家台门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大部分建筑拆除,唯有鲁迅家人居住的几间房子,因后续资金短缺,没拆,保留至今。现在看到的故居的大部分建筑,都是按原位置重建的。朱家后来衰败,房子被法院抵押,后又被另一姓朱的买下,现如今又都成了鲁迅故居。命运有时和人开玩笑,周家衰而买房,实则走向新生。路虽曲折艰辛,但家道再次中兴。鲁迅的卧室、母亲及祖母的卧室、厨房等恢复原样,可以窥见鲁迅童年、少年的生活场境,祖母讲故事、母亲操劳家务、结识少年“闰土”等等,都源于此院落。 最后三间是个通厅,中间为通往百草园的过道,西间放杂物,东间为忙月帮工章福庆的卧室,章福庆就是“闰土”原型章运水的父亲,他在周家干了31年的帮工。命运就像一轮盘,1953年绍兴成立鲁迅纪念馆,次年,章运水的小孙子章贵来到周家台门,成为工作人员,一干就是40年,最后从副馆长位置退休。鲁迅在《故乡》中曾期望的“他们应该有新的生活,为我们所未经生活过的。”从“闰土”到章贵,真正实现了先生的愿望。 穿过中间过堂,来到后园,百草园基本保留着当初的原样。游人徜徉在园子里,追忆鲁迅儿时快乐的时光。游学的孩子们,朗读着“不必说碧绿的菜畦,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紫红的桑椹;也不必说鸣蝉在树叶里长吟,肥胖的黄蜂伏在菜花上,轻捷的叫天子(云雀)忽然从草间直窜向云霄里去了。”找寻课本之外真实的百草园,体会文中作者的情感。鲁迅45岁时写于厦大的这篇文章,“旧事重提”,包含了作者当时诸多的复杂情感,童年的幸福时光,是鲁迅一生苦痛生活中不多的亮色。 园子西北角原来的小园,被朱家买入后,构筑了鱼池和花厅,并垒起了假山,山上种植了几株树,现粗大茂盛,欣欣向荣,假山建的很是气派,这是鲁迅没想到,没看到的。朱家花了大把的钱,建的花园及台门,现在又归还给周家了,这也是朱家买房时没想的。鲁迅逝世12年后,许广平第一次到绍兴,写过一篇文章,文中记载,朱家翻拆周家旧屋,曾挖出银元若干,远大于买房时的花费。周家祖上传下来的掘藏口决 “离井一纤,离檐一线。”看来是真事,周家族人周子京,挖掘藏银致狂,至死也没找到这笔钱。鲁讯把他艺术提练为《白光》中陈士成,成为另一个典型的狂人,为那个科举年代唱一曲挽歌。 走出百草园,再次回到东昌坊口,街上人员依旧熙熙攘攘,沿街铺面用相关鲁迅作品命名的众多。鲁迅虽早已离开这个世界多年,时代也发生了根本的变化,但他唤起人们思考和社会责任感的思想永不过时。 “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鲁迅正是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