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外公在天上对我说话

<p class="ql-block"><i>【2024年6月6日,在北川羌族自治县沙汀文史陈列室。】</i></p> <p class="ql-block"><i>今年12月19号,是外公诞辰120周年纪念日。抄录47年前外公写给我的信件,仿佛聆听到外公在天上对我说话。</i></p><p class="ql-block"><i>此刻,我泪流满面…</i></p> <p class="ql-block"><i>仿佛是天意。几十年以来,我都认为外公47年前写给我的信件已经丢失了。就在这个120周年的结点上,因为今年的一次搬家,居然在干休所父母故居的一个抽屉里发现了这些信件,这真是让我喜出望外…</i></p> <p class="ql-block"><i>我还清楚地记得47年前,也就是1977年,收到了外公写给我的第一封信。那是我下乡插队的第三个年头,在绵阳县(今涪城区)的金星公社(今金峰镇)知青农场。那年,我给外公寄去了我的几首诗歌习作,是自由体诗。信寄出后的那段时间很忐忑,天天在想,外公会不会给我回信?外公会怎么评价我的这些文字?会不会…?天啊,潜意识里太美的事不敢往下想…</i></p><p class="ql-block"><i>那段时间里,每次去金星公社开会或赶场,就会去公社的收发室看一下,有没有成都来的信件。有一天中午收工后,我的煤油灯没煤油了,就提着煤油瓶去公社打煤油。照例,我顺道去了一趟公社收发室。收发室的老大爷说,今天有你一封信,已经被你们农场的几个小伙子帮你取走了。我一听,就着急忙慌地赶回农场。</i></p> <p class="ql-block"><i>回到农场,几个知青战友正院场上,问他们取我的信没有?几个人都神情怪异地朝我摇头否认。等我走进寝室,发现一个信封和一张信纸摆在我床前的书桌上:是的,信已经被几个知青拆了。我也十分理解我的知青朋友的好奇心,同为文学青年,他们对这封寄出自成都红星中路新巷子19号的信件,这个行为一点也不奇怪。</i></p><p class="ql-block"><i>后来,外公的这封信就一直放在我的皮夹里,揣在我贴身的在裤兜里,没有离开过我——就是那张用红色原珠笔写的信件。但遗憾的是,我当年写给外公的信和诗稿没有保存下来…</i></p> <p class="ql-block"><i>【1977年1月28日信件】</i></p><p class="ql-block">宋明:我对你的诗着意如下:</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感情强烈,想像也丰富,只是为韵脚所限,又拘泥于每行的字数,加之词类又欠丰富,有些用语不免生硬、免强。你很可以写,首先——这里仅从艺术上说一定要多接收群众用语,也要多读点作品,甚至旧诗词。接收生活语言,并对现代人写的好作品为借鉴——但不应当摹仿。受影响是免不了的。老一辈的何其芳、光未然、贺敬之等,都写过一些好诗。更老的则有郭老、冯至。但对郭老,“女神”、“星空”以后,只有卅年代初,也许是二十年代末的“瓶”(长诗)以后之作,我就不喜欢了。对写诗的意见,毛主席、鲁迅的最好,可以详细认真学习体会。周总理逝世后,出现过不少诗歌,有些出自无名作者,特别xxx(辩认不出)写的,很不错。我对诗是外行,但随看你的原稿,我又忍不住随手作了点修改,供你参考。我希望你常作日记或笔记,学着刻划人物、场景。写诗也得注意这些,否则容易流于空喊空叫!有便,我当收集些可读的书借给你。这两首诗,加工后,你可寄给本省报刊试试,但不宜过存奢望。而如果选刊了,还是应当以劳动煅炼为主,千万不能存作专业作家的想法!我对“红岩”作者说过,他们不听!我对你们那里的作者(指绵阳),主要是克非、刘俊民,我都讲:只能搞业余创作,文艺界更以少挨为好。这并非是因受过冲击的结果,我叮嘱“红岩”作者时,还在“作官当老爷”嘛。</span></p><p class="ql-block"> 1月28日</p><p class="ql-block">又,你两首诗都一气呵成,气势颇壮。但我以为这么长的诗,还是以分段为宜。如何分法,当以全篇的五个段落划分,空一行后,简便。两首中,我觉得“雪化了”一首较好。我的意见,除你父母外,切勿为他人道及!</p><p class="ql-block"> 1月28日</p> <p class="ql-block"><i>【未落时间,这封信推断应在1977年2月~3月的某日】</i></p><p class="ql-block">从前看过点马雅可夫斯基的诗,中国也有按照他的格局写诗的人,仿佛至今还有。但似乎有人讥之为:“楼梯式”的诗。有时一连两三行都只有二三字,错综排列。你寄来的这篇诗,还有前寄来的两篇,都有这种写法:“可是”、“黄粱”、“黄沙”就是。</p><p class="ql-block">你写的东西,我感觉还有用“对偶”句法的味道。如:“驼上了”、“照进了”,“让不尽的春水”、“让高山也档不住”。这种句法是免不了的,但要自然。上面举例的后一句,或者说一联,我为了使它比较自然、合理,改了几次,但最后改的也未必恰当。可见你的诗,在字句上的推敲,是得花些功夫的。但首先,(政治挂帅这里不说,你也没有这方面的问题),得有丰富的语言、辞汇供你选择。还有,语法上的功夫也很要紧,这从生活和好作品中是可以学习到的。</p><p class="ql-block">我并不反对你所选择的诗的表现形式,但我却喜欢光未然、何其芳他们所采用的形式。所以,前次我特别寄了两份“人民日报”所刊出的他们的诗给你。贺敬之的诗,我也认为写得好,可惜手边没有。买到后当寄你一册。你这首诗的题目,我总感觉不很自然,有点儿费解。特别那个“驼”字,我觉得不恰当。先拟建议你改为: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后来又觉得不如改为:看光,照进了我们的心房。但,所有我的意见,改换的字句,都只供参考,因为我并不善诗,也很少写诗;但我较喜欢自由体的诗,不免强押韵,不能读起来拗口。</p><p class="ql-block">毛主席、鲁迅先生对新诗都有很好的指示,不知你看过没有?我当在有功夫时为你找找,然后寄给你认真学习体会。解放前,冯至有一本“十四行”诗集,格局要求很严,而且是洋格调,但其中有几首我喜欢。因为格调虽严,又很洋气,但读起来却很自然,特别言之有物。我记得,闻一多在被匪帮暗杀后,他发表过一首诗:“招魂”,也是“十四行”,我喜欢过,曾从报上剪下,保存起来,直到文化大革命前都还在,现在已经无从寻觅了。此人现在外国文学研究所工作。</p><p class="ql-block">你订得有“诗刊”没有?绵阳能否买到?如绵阳现在不好订,也不能买,可来信告我,当设法给你订一份,或临时买临时寄,因为订阅及不容易。</p><p class="ql-block">可告诉你母亲:最近有人寄信给我,说是她的心绞痛已好多了,主要是服用了一年的单方:米醋和蜂蜜,一半兑一半,互相调合,每日服三口。只是未说得明白,米醋是否是一般农用米糠作的醋,可以打听探问一下。我想“一口”大约一般一调羹之量。如果向中医问明,米醋和蜂蜜一半兑一半调在一起服用,没有害处,可不妨试试。这方子当然是友人顺便告诉我此单方,因您(指母亲)我有冠心病和血管硬化情况。我但血压一直正常偏低一点而已,更无心绞痛现像。</p><p class="ql-block"><u>你光寄东西来,却不对我所提意见及所改的地方表态,何故?</u></p> <p class="ql-block"><i>【爷爷对我迟迟没有给他回信似乎有点生气,在信件抬头没有称谓,甚至在结尾没有落款,这很罕见。特别是信末尾最后一句话:“你光寄东西来,都不对我所提意见及所改的地方表态,何故?”这是直接对我的行为表达了不满和意见!</i></p><p class="ql-block"><i>在很长的时间里,和爷爷在一起生活的时间很少,即便是见面也很少,所以那个时候在爷爷面前总有一点拘谨;而作为文学爱好者对爷爷崇拜的分量,有时可能会重过亲情的分量。对爷爷的第一封信没有及时回应,就是这种心理在作崇。】</i></p> <p class="ql-block">【1977年3月21日信件】</p><p class="ql-block">宋明:</p><p class="ql-block"><u>你的信给我带来极大的愉快,因为你终于给我写信了。</u>把你对诗对我向你提的意见看法捂在心里,这对于彼此了解没有好处。从这信看来,也可看出你对自家人的直率、热情,而且写的生动,这证明你能形象地说自己的心情和事物。政治第一不用说了。上面提到的也都是搞文艺所需要的。</p><p class="ql-block">被喜欢贺敬之、郭小川的诗,是可以理解的。他们还同我相当熟识。可惜未满60岁,就在四人帮迫害下逝世了!在这两个中间,我更喜欢贺敬之的诗。我前几天去逛书店,我想买他一本诗集送你。全国解放后,他曾重返延安,写了首长诗歌颂革命圣地。这首诗我就喜欢。你所说的他新近几年的作品,我没有读过。只是读过郭小川的遗作,觉得不错。</p><p class="ql-block">既然我也喜欢贺(敬之)、郭(小川)的诗,也看出来你受到有贺(敬之)的影响,为什么又推荐何其芳、光未然的诗让你看呢?这因为一,你寄来的两批诗稿,从我最近读到的,他们两位最近几个月内发表的诗作,都是在去年一连串大事件推动下写的,看了有所参考;其次,我历来主张读书应当博取众长,不能被一种风格,一种艺术流派束缚住了。我过去学写小说就是这样,所以有人说我写的东西像这像那,全不对头。创作,不可以勉强标新立异,但总得以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为贵。当然,真像人一样,这也有个成长过程,开始带些模仿痕迹是不可避免的。</p><p class="ql-block">还有,我向你推荐何(其芳)、光(未然)二位的诗,也同性格年龄有关。比如何(其芳)悼念毛主席的那首诗,我就特别喜欢这一节:“中国人并不喜欢哭泣”,你可能就不会喜欢,这就同年龄经历有关。光(未然)的那首诗也类此。你对诗的一些看法、写诗时的一些体会,基本上都不错。你说的对,情感本身就有节奏……</p><p class="ql-block">就此带住吧!我要运动去了,否则又将到深夜才能入睡。你要的学习材料,我找了一些鲁迅的给你,认真加以体会,是会悟出些道理的。</p><p class="ql-block">你已经开始记日记了,但望长期坚持下去!祝健康!</p><p class="ql-block">爷爷 七七.三.廿一日</p> <p class="ql-block"><i>【没有想到,我给爷爷的信,会给爷爷带来如此的快乐。可以看出,爷爷对我喜欢文学,并偿试写作是非常高兴的。好像在年青时读这封信就没有注意到这点,也没认真想过。</i></p><p class="ql-block"><i>年青时的专注点可能比较务实,脑子里功利比较多,关注的是评价怎样?习作能不能发表,变成刊物上的铅字?现在再读这些信,满篇满眼看到的都是亲情,都是慈爱和关怀呵护!】</i></p> <p class="ql-block"><i>【3月21日抄录的鲁迅论诗歌,附在3月21日的信件一同寄来。】</i></p> <p class="ql-block">鲁迅论诗歌:“在文艺作品的发展顺序中,恐怕是诗歌在前,小说在后的。诗歌起源于劳动和宗教。其一,因劳动时,一面工作,一面唱歌,可以忘却劳苦。所以,从单纯的喊叫发展开去,直到发挥自已的心意和感情,并有自然的韵调……所以诗歌是韵文,从劳动时发生的…”(见小说的历史变迁)</p><p class="ql-block">“我只有一个私见,以为剧本虽有放在书桌上和演在舞台上的两种。但究竟以后一种为好。诗歌虽有眼看的和嘴唱的两种,也究以后一种为好。没有节调,没有韵,岂唱不来;唱不来,就记不住;记不住,就不能在人们脑子里将旧诗挤出去,占了它的地位”…</p><p class="ql-block">“我以为,内容且不说,新诗首先要有节调,押大致相近的韵,给大家容易记,又顺口,唱得出来。”(见“全集”十卷p250)</p><p class="ql-block">“诗须有形式,要易记、易懂、易唱、动听,但格式不要太严。要有韵,但不必依旧诗韵,只要顺口就好。”(同上,p250)</p><p class="ql-block">“其实,口号是口号,诗是诗,如果用进去还是诗,用亦可,倘是坏诗,即和用不用都无关。”(同上p281)</p><p class="ql-block">“战斗的作者应该注重于论争。倘在诗人,则因为情不可遏而收怒,而笑骂,自然也无不可。但必须止于嘲笑,止于热骂,而且要喜笑怒骂皆成文章,使敌人因此受伤或致死,而自己并无卑劣的行为,观者也不以为污秽。这才是战斗者的本质。”(“全集”四卷p346)</p><p class="ql-block">“虽有夸张,却还是要诚实。燕山雪花大如席是夸张,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有一点诚实在里面,使我们知道燕山原来有这么冷。如果广州雪花大如席,那就变成笑话了。”(见“全集”p186)</p><p class="ql-block">“唐人早就知道,穷措大想做富贵诗,多用些“金”“玉”“锦”“绮”字面,自以为豪华,而不知适见其寒蠢。真会写富贵景像的,有道: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全不用那些字。”(见“全集”三卷p408)</p><p class="ql-block">“诗歌小说,虽有人说同是天才即不妨所见异同,所作相像。但我以为究竟也以独创为贵…”(见“全集”三卷p168)</p><p class="ql-block">77.3.21日抄</p> <p class="ql-block"><i>【3月21日用一张医院的处方笺,抄录普希金《上尉的女儿》中的一首俄罗斯民歌,附在3月21日信件一同寄来。】</i></p> <p class="ql-block">绿绿的橡树林,不要喧哗,</p><p class="ql-block">不要妨碍我勇士的思想。</p><p class="ql-block">明天我要去受审判了,</p><p class="ql-block">严厉的法官就是皇上,</p><p class="ql-block">他皇上就要问我道:</p><p class="ql-block">告诉我,孩子,你农民的儿子,</p><p class="ql-block">你偷着,盗着,带了些什么人?</p><p class="ql-block">你的伙伴究竟还有多少?</p><p class="ql-block">我对你供认十足的真情,</p><p class="ql-block">对你,我的尊贵的正教的沙皇,</p><p class="ql-block">我只有四个亲爱的伙伴:</p><p class="ql-block">第一个是漆黑的夜晚,</p><p class="ql-block">第二个是我的一把大刀,</p><p class="ql-block">第三个是我那匹快马,</p><p class="ql-block">第四个是我那张硬弓,</p><p class="ql-block">还有利箭,那是我的探子。</p><p class="ql-block">尊贵的正教徒沙皇就对我说:</p><p class="ql-block">干得好,你这个农民的儿子,</p><p class="ql-block">你勇敢的抢掠,勇敢的回答,</p><p class="ql-block">我不能不给你一点礼物:</p><p class="ql-block">两根柱子和一根横木,</p><p class="ql-block">在空地中央的高高的建筑。</p><p class="ql-block">77.3.21日 夜抄(完)</p><p class="ql-block">这是普希金所作“上尉的女儿”中,农民起义领袖蒲加乔的伙伴所唱的一首民歌。我相当喜欢!</p> <p class="ql-block"><i>【1977年3月22日信件】</i></p><p class="ql-block">宋明:</p><p class="ql-block">因为我旧有藏书早年散失,昨天没有找到毛主席有关诗歌创作的指示。今天托人找到几段恭录如后:“诗言志”。“诗当然以新诗为主体,旧诗可以写一些,但不宜在青年中提倡。因为这种体裁束缚思想,又不易学”。“精炼、大体整齐、押韵”。</p><p class="ql-block">虽然只有这一些,但只要认真学习、体会,一定会解决创作中的一些问题。当然,主要还得学习“讲话”,以及毛主席在社会主义革命时期的一些有关文艺的指示。如“双百方针”,“两个结合的创作方法”等。这些你是能找到的。</p><p class="ql-block">你对光未然有关诗的看法,即“喊几个响亮的口号”的理解,我觉得不错。抄给你的鲁迅先生的言论,也谈到这个问题。我还想对你说,一首诗孕育成熟了,可以一气呵成,但得搁一搁后,进行反复加工推敲,不能吝惜劳动时间和精力!</p><p class="ql-block">你现在参加劳动,我很羡慕你!你们的农场主要是“知青”吧?但既然属于公社,同贫下中农接近,向他们学习的机会一定不少。希望你不要忘了这一点!更得记住毛主席的教导,要认真解决为谁服务的问题,要在思想上感情上来个彻底变化。</p><p class="ql-block">爷爷 三月廿二日 午刻</p><p class="ql-block">我记得成都会议时,毛主席对新诗创作也有过指示。我记不准确了,大意是要诗作者们向旧诗和民歌学习。是说新诗要在旧诗、民歌的基础上发展。又及。</p> <p class="ql-block"><i>【1977年8月1日信件】</i></p><p class="ql-block">宋明:</p><p class="ql-block">我近来比较忙,支气管炎又发作了!担心你久不见我回信,会着急。所以收到来信和诗稿后,虽然当即看了,但挤不出时间改正一些措词不当之处,我就将此事拜托一位对文艺较有素养的老友代为改正。此人名刘尔钰,旧师大毕业,又作过多年国文教师。你妈妈是知道他的,可能还从他受过业。前天我去他家,他将你的诗稿看过,并将用词不当之处改正过了。只是怕你久等,没有来得及提出详细意见。但口头上都向我谈过了。他的看法基本和我的相同:你富于想像,也很有热情,也读过一些书,有一定借鉴。但却正在成长之中,因而用词有些不当之处。不过千万不必为此洩气,世间的事物都有一个成长过程。秉赋虽有不同,但却没有生而知之的事!问题还在刻苦努力而己。凡事都得下苦功,方能有成,千万多加努力,<u>并常来信交流心得,我是老想得到你的信的!握手!</u></p><p class="ql-block">这两天还有件使我感到难受的事,何其芳同志在廿四号去世了!又及。</p><p class="ql-block">爷爷 八.一日</p> <p class="ql-block"><i>【1977年8月12日信件】</i></p><p class="ql-block">宋明:</p><p class="ql-block">“抗旱有感”我已看过了,总的印象是你最近一个时期读过些东西,词儿也比较丰富了。可惜活的语言毫未增多,反而被一些旧的套套束缚住了!最突出的是你喜欢用对偶句子。如:桐叶青青,小丘漫漫之类,而后一句实在费解!为要照顾原诗的句法,我也只好把自己绳梱索绑起来。在用韵上,你也有点钻牛角尖。其实,既然是自由体,在一般情况下,但求读起来不拗口就行了,不必搞“秤砣韵”。我特别寄一首何其芳的遗诗给你看(看后退还我)。你看他写的多么自由!你前次来信上,有“喻景”一词,你用错了。只能说是“写景”。“喻”是比喻的意思,如以“劲松”、“苍松”比喻老一代革命前辈即是。任何文艺所用手法不外是“写景”、“状物”、“刻划人物性格”、“叙事”、“抒情”而已。当然,所有手法,不可能在一篇中尽用之。而使用这些手法的目的,无非为了造成一种“环景”、“气氛”,借以突出作者写这一篇东西的主题思想,使读者和作者一样感动,受到影响。我觉得你对毛主席有关诗歌的指示:“在旧诗民歌的基础上”(原话记不准了)发展,还了解的不很好。当前写旧诗的多起来了,但要写好旧诗,是颇不容易的。伟大领袖的诗词可以预言,在他老人家以前和以后,都无人可以企及!就是以故陈总的诗词,尚健在的叶帅的旧诗,都是不可企及的。因为他们思想水平高,对于旧诗的涵养也都很高。但是不是说就是就不必写了呢?不是,像你,偶尔写写七言或五言绝句,是可以的。用五言写长诗,则宜慎重。主要还是写自由体新诗吧!<u>我有点奇怪,你常在农村,为什么人民群众的活的语言用得不多?</u>多同附近的贫下中农来往,并向他们学习吧!我身体好点还会向你谈谈。那首五言诗,因尚在病中,稍缓再看。</p><p class="ql-block">握手!爷爷 八月十二日</p><p class="ql-block">再者:我给你改正的地方也可能改错了,年老力衰,这是免不了的。你发现了,可来信提出。又,信和改稿万勿交外人看!</p> <p class="ql-block"><i>【1977年8月26日信件】</i></p><p class="ql-block">宋明:</p><p class="ql-block">来信收到。我上次回你的信,可能有没有说清楚的地方。总起来讲,我是担心你走上形式主义的道路。例子就是:你爱用对偶句,而且一个韵贯穿到底。这样,虽有活的语言?,也知道一些尚还流行的旧词,也就不能灵活运用了。这又主要表现在造句上:不合语法。这两天挤时间改了你另两首诗,除上述毛病以外,还有一个层次问题:勤学“五卷”后,应该是斗志更高昂,头脑更清醒。你接着又是:泪流(大意)一类情绪低落的话,这就不对了(可以流泪,但应是感动、激动的泪,这还是高昂的)。</p><p class="ql-block">我前抄寄你普希金小说中那首诗歌,你认真看看吧!作为沙皇统治下的叛逆者们,他们在被捕后的招供,虽无豪言壮语,全是回答的好干脆、好坚强:“只有四个伙伴”:“快马、黑夜、大刀、硬弓”,此外,就是“利剑”。始终没有供出一个伙伴。对于沙皇把他绞死,却又说的何等轻松!再就何其芳同志那首诗,他讲了讲几椿事实来刻划敬爱的贺元帅的品格,只有前后两三节是抒发悼念之情。特别在用韵上,一节中也有变化,并非一个韵到底。</p><p class="ql-block">我希望你初学写诗:要注意语法,你说今后要注意豪言壮语,得注意豪言壮语也要用的恰当,否则会成为空谈!要注意写人物、叙事,烘托气氛,描写情景,借以抒情。</p><p class="ql-block">我生了一场病,已复元了。我不是年近七十,转眼就七十三了。但我身体还好,勿念!</p><p class="ql-block">握手!祝你健康!</p><p class="ql-block">爷爷 八.二十六日.</p> <p class="ql-block"><i>【那时太年轻,写东西有两大毛病,一是功利性太强,总幻想着某一天,自己的钢笔字突然间就变成了刊物的铅字;二是太注重形式上的东西,读了郭小川《团泊洼的秋天》、《向困难进军》等,就喜欢得不得了,马上就模仿着写了自由诗;后来又看了前苏联作家马雅可夫斯基的诗,又觉得新奇,就模仿着写“楼梯诗”;看了《孔雀东南飞》、《悲愤诗》的五言、七言诗,就跟着写五言长诗,五个字五个字地拼凑,做文字游戏…</i></p><p class="ql-block"><i>几次寄去诗稿后,爷爷看出来了。说他很奇怪,在那些能接触到农民群众的生活圈子里,怎么你写的东西鲜见农民群众的语言。其实,那时自己还不善于从生活中去找素材,去找细节,比较浮燥,学表皮的东西多。</i></p><p class="ql-block"><i>所以,在后面的几封信里,爷爷总是谈到要深入生活,接近农民群众;要记日记;要学习领会领袖和大文豪关于创作和诗歌的论述:要多读书、多学习借鉴好的作品…等等】</i></p> <p class="ql-block"><i>【1981年12月25日信件】</i></p><p class="ql-block">宋明:</p><p class="ql-block"><u>您还记得爷爷吗?</u>你到广汉后工作情况怎样?我去年回来就想到广汉的农村里看看,可是人老了,又常生病,离开家几乎就无法生活。</p><p class="ql-block"><u>你能经常去农村工作,同农民打交道,真令人羡慕。</u>这当然同我长期乐于用创作反映小城镇的市民与农民的生活有关。我在三台的尊胜、新都的禾登都有相识多年的社队干部,但现在他们也大都老了,乃至于退休了,当然也有还在工作的。</p><p class="ql-block">我还没有奉调去北京工作以前,你不是曾经寄给我一些习作吗?我也曾经寄了一本《南行记》给你,想来都还在吧。当然,你现在应该全心全意搞好所担负的工作。而在这个前提下,也不妨挤时间写点日记或杂记的东西,把你感觉有意义的人和事用笔墨保存下来,这对工作也有用场。</p><p class="ql-block">我是拔牙齿牙龈经受了损伤,尚未痊愈,否则,我早回北京了。望你好好工作,为农业现代化贡献出自己的才智。祝身体健康,工作顺利!</p><p class="ql-block">爷爷 十二月二十五日</p> <p class="ql-block"><i>【现在再读这封信,让我内心充满懊悔和愧疚。我怎么会不记得爷爷呢?但的确,在1978年参加高考后,几乎就终断了和爷爷的书信往来,我的情况,爷爷大概是从母亲那里知道的。</i></p><p class="ql-block"><i>在西昌学院我读的是农经专业。那以后,我的整个学习精力都放在了专业上。那时,母亲每月给我寄25或30元生活费,一半以上我都拿来订阅刊物或购买书籍。订阅的刊物几乎是清一色的经济类和社会科学类的书刊,包括《经济研究》、《中国农村经济》、《中国农业经问题》、《新华文摘》、《新华月报》、《黑龙江社会科学》等等…仿佛青春时期的一段文学梦就此嘎然而止。】</i></p> <p class="ql-block"><i>【1983年10月24日信件】</i></p><p class="ql-block">宋明、李捷:</p><p class="ql-block">来信及照片三张都收到了。两张彩色照片,其中一张,我看得出来,是摄于南京中山陵。另一张虽不能确定摄于何处,但也摄制得不错。您们母亲,看来比前年我在成都看见时健康,似乎是发胖了。你们父亲想必也很不错。好多人都说我瘦了一点,医师可认为瘦点对老年人有好处。</p><p class="ql-block">你们杨刚锐舅父上个月来过一封信,谈到杨浩本年高考远比去年为好,所得总分在取录线档次上。如果真录取了,不是成都的川大工学院,就是分配到重庆读重大的工学院。因为志愿表上填的这两处。他(刚锐舅舅)原说一接到通知书就写信来。可是这样久了,一直没有来信。他工作忙,一向就极少给我写信。如有什么事情,一般都是就近找杨礼联系。杨浩补习功课的事,他就是找你们杨礼舅舅办理的,不愿干扰我。</p><p class="ql-block">宋明照样常去农村是好事。尽管接触的多是农村基层干部,也远比坐在机关里,仅仅通过书面了解情况要强许多。当然,基层干部一般都很不错,能够向下去作调查研究工作的同志如实提供真实情况。但必须放下架子,平等待人,以诚相见。我在今年九月出版的《收获》上发表了一个中篇,叫《木鱼山》,其内容就是以三年困难时期为背景,对几位农村基层干部大唱赞歌。<u>这几位人物都是有原型的,而且大多就在绵阳专区一两个公社。</u></p><p class="ql-block">不过,你们搞调查研究,单纯依靠基层干部提供材料是不行的,还得向多种类群查证,印证你所了解的情况是否全面?是否有虚构和一定程度的夸张?就是我们搞创作吧,以《木鱼山》中的人物为例,其原型不仅来自我本人直接得来的印象,还得依靠群众对他们的反映。搞实际工作更加得这样做。</p><p class="ql-block">搞任何一种工作,都是为了贯彻执行党中央的路线、方针、政策。因而我们搞调查研究工作,也就更为重要。简单说,得像有的同志讲的:“要吃透两头”,即方针政策和某一地区的实际情况,力求做到“理论和实际的结合”,避免,至少降低工作中的盲目性。</p><p class="ql-block">已经感觉困乏,就写这一些吧!希望你们永远互敬互爱,在政治思想上经常互相帮助!</p><p class="ql-block">代我问候你们婆婆,你们父母!</p><p class="ql-block"> 青 八三年十月二十四日</p><p class="ql-block">写日记很难保证每天都写,但应力求写些杂记。又及。</p> <p class="ql-block"><i>【这封信是我1983年9月旅行结婚回到绵阳后,给爷爷写了一封信,告诉了我和李捷结婚的事,并附上三张旅行结婚的照片,然后爷爷就回了这封信。所以,这是一封更纯粹的家书。</i></p><p class="ql-block"><i>不过,爷爷还是在信的末尾用很大的篇幅谈到了工作和创作,看来这一习惯,已深入到一个职业作家的骨髓里。</i></p><p class="ql-block"><i>爷爷在信中所说的《木鱼山》这个中篇小说,我是知道的。里面的原型地是三台的尊胜乡,原型人物叫王达安,八、九十年代我在三台调研时,就听三台的同事说起过。但遗憾的是,在我当年曾有过近二十年从事农村调研工作的经历,怎么就没有想到去一趟尊胜乡,去会一会王达安呢?去体验一下爷爷书中描写的乡土人情,去看一看那个地方的山川地貌和后来的变化呢?</i></p><p class="ql-block"><i>或许,现在去一趟也不算迟吧?】</i></p> <p class="ql-block"><i>【1985年6月,外公最后一次回到安县故里(今安州),在安县政府招待所。】</i></p> <p class="ql-block"><i>【2024年清明在沙汀墓前】</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