搁浅记忆（十三）夺西赶集剃脑壳

龙凤棠

　　夺西集市赶集的地方开始在夺西老街，七十年代中期到八十年代初搬到老街坎上场坪坝上，随着夺西农贸市场兴建投入使用后，八十年年代中期又搬到夺西农贸市场至今。

夺西逢场日摆摊剃头行业是从场坪坝上五天一场赶集日开始，兴盛于夺西农贸市场投入使用后。场坪在腊尔山镇政府所在地天王庙坎下东北方一块面积五亩见方的空地，场坪两边鳞次栉比黛瓦土墙木房。集市从老街迁到场坪坝上后，两边木房几乎每家临场坪面都凿开一孔墙壁镶上活动的木板售买糖果烟酒之类的小百货。有凤凰吉首两三个外地剃头匠逢场必来，就在木房屋檐下剃起头来。剃头的行头很是简单，椅子是木房东家借的，剪刀、推子、剃刀等一应家什一口袋统了背着各乡镇赶集日晃悠。场坪上剃头的多是赶集的年轻人，三块钱一个，吉首凤凰剃头匠各种款式发型都会，很受年轻人追捧青睐。每场，剃头匠都忙乎一整天，日傍西山才能拾掇收工，挎着挎包搭车又去其他逢场日乡场转悠营业去了。

　　自打记事起，夺西街上能数得着，坚持最久且经久不衰的生意行当中掰完手指头掰脚指头算，剃脑壳算是一个了。剃脑壳是夺西方言，意指理发或剪发，剃脑壳的指剃头匠。那时，夺西农贸市场的本地剃头匠都是一些耐烦手巧脑壳子灵活有眼法的主，无师自通，剃多了理多了，便熟能生巧，有模学模，有样学样学起吉首凤凰剃头匠逢场日摆起路边摊来剃脑壳，无师自通技艺便成了谋生手段。“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夺西农贸市场开业投入使用后，吉首凤凰剃头匠没有过上多久好光景，在本地剃头匠天时地利人和再加价格“四板斧”胡乱连轰齐砍下，吉首凤凰剃头匠只好揠旗息鼓卷摊走人。

夺西农贸市场场日剃头“路边摊”摊子，全被本地剃头匠包全了。

路边摊顾名思义是没有固定门店的。街头巷尾，路边屋檐下，专往人流量多的地方凑。一把剪，一把剃刀，一把椅子就开工剃头理发打天下。

夺西农贸市场剃脑壳的路边摊价格“撇脱”（便宜），技术是“狗肉上不了正席。”美容美发更是“丈八的长竿打不着！”顾客多是赶集老人小孩，年轻很是不屑。统统两发型：光头和平头。热天，一盆凉水，一颗黑白相间的头直接伸进来，剃头匠捞起盆里油乎乎黑毛巾直往头上淋个透，撒上一把洗衣粉搓个满头泡，又黑毛巾淋水冲个干净。剃脑壳的椅子上落座，剃头匠抖开披布扑扑抖了几抖，呼地脖子围上来，提刀开工。冷天，洗头的凉水干脆省了去，咔嚓咔嚓推子直接上手，再生生干硬着头皮刮个干净……

剃头匠左手摁头右手拿刀，步骤顺序没个章法，怎么顺手怎么来。站在剃脑壳后背，剃刀后脑勺开刀，站在前面的脑门上“开山”，前后左右剃头匠绝不肯多挪移半步！有一刀削的，一刀拉到底；有削萝卜皮似逐一挨着剃；有“削砣螺”式脑瓜子转着圈儿削；有烤红薯剥皮式旋转削。“三光政策”光头剃法，虽然看起来简单，实际是个烫手硬茬活，上了年纪的人头发无油，头皮厚，头发软塌，圬垢重，一般剃须刀片是下不了喉的，须剃刀上手。剃匠们趁手家伙式有“敝雄”“敝杂”两家伙式，敝雄苗家铁匠煅打，状如鲫鱼短口二指宽厚背剃刀，敝杂供销社买来长条长口窄身专用剃须刀。敝雄厚重削发稳当不跳手，敝杂又薄又轻，碰上硬茬子，刀口颤抖跳动。

削光头，头茬刀是个苦坎，剃头匠每削一刀，剃脑壳的都跟着呲牙咧嘴忍着麻麻凉凉刺心痛。剃头匠耐烦，刀钝了，一次次叉开右腿或左腿，裤子筒上喷泡口水，剃刀一推一拉上下翻飞手中刀口唦唦裤子筒上刮来蹭去。几下，油腻的刀口又闪闪发亮。

　　削完头茬的光头们个个青皮冬瓜，紧接着的第二第三刮蹭便是“抛光净面”了。这是个享受活，剃头匠裤子筒上刮蹭得发亮的剃刀在青皮冬瓜上沙沙轻蹭着，头皮麻麻酥酥的。冬瓜们抿嘴抿眼沉迷，晕晕乎乎似睡非睡。泛白的头屑夹杂着或白或青发碎一绺绺飘落下来。剃头匠边削边抚摸，泛白的冬瓜皮硌手处，便偏着头上下左右眯眼瞧了又瞧，沙沙又一阵刮蹭，渐渐地青皮冬瓜变成了霜后的白冬瓜，油光锃亮了起来。剃头匠刮完头皮又刮面，白冬瓜清清爽爽涣然一新。

剃平头的都是些半大不大的毛屁孩，跟着爷爷奶奶或父母亲赶集顺路剃个脑壳。剃头匠捡了个便宜活，不用洗，不用削，不用刮，一挨椅子就上手，“咔嚓咔嚓”手推子一劲儿把推。可气的是推子儿那东西也有硌应人时，螺丝松了，齿剪口钝了，推着推着时不时夹拽几根头发，活生生连根拔起，毛屁孩们喔喔直叫，痛彻心扉，眼泪直流。

　　夺西街上最先有门有店的剃头匠，是医院对门的刘家和出医院大门右手边往夺西农贸市场方向“香港街”唐家。唐刘两剃头匠也是无师自通的货。腊尔山公社社办企业成立时，两剃头匠就在场坪坝上的邮电局对面缝纫社里剃头营业。九十年代初，社办企业正式解散后，唐刘两剃头匠各自回家营业。

唐刘两剃头匠各有绝活，唐剃头刮面刮出名堂，不说前胫后脖，右腮左帮，就连头上七窍窟窿眼剃刀头尖尖也给剜得干干净净。不捶背不捏肩不扣头，剃刀滑过，如春风坲面，舒适催人酣睡。刘剃头又叫“刘辣岩”（辣岩腊尔山汉语方言螃蟹意思），理平头理出了水平，街上乡下的年青人多找他理发推平头。

唐剃头爱下山棋，家门口大青石板和屋里两扇板放倒的门板都画有山棋棋盘，不管是冷场天还是赶集天，都有三三两两棋友陪他切磋棋艺。唐剃头有一儿子当兵，据说在部队里当不小的官，唐剃头冬天穿着儿子给的军大衣走来走去，手交叉拢在袖口里，下雪天也不见他烤火。

刘辣岩我只敢确定他姓刘，辣岩应该不是好绰号。辣岩两字在腊尔山台地上俗俚中并不是什么好词眼，和它粘上边都是些小气斤斤计较的吝啬鬼。刘辣岩好吃，每次去他店里剃脑壳，如正好遇上早晚饭饭点，他总是一个独霸一边桌子斜靠着身子，喝着小酒，吃着菜，脸红扑扑慢悠悠地细嚼慢品，实在等不及催促，他没好声气骂道：“催什么催！雷公不劈吃饭人哩！”刘家的餐桌上蹲着一个土炉子，炉子里烧着旺旺的炭火，土炉上面架着的瓦钵叽哩咕噜冒着腾腾热汽。不是狗肉就是“斋猪肉”（斋猪肉病死猪肉），满屋肉香和佐料香。刘辣岩平素爱嚼筋，倒毛了开口不是骂人就是贬人场合，生生一街人都不如他在行懂理，他常显摆，尤其是生人面前，谁谁是他老庚，谁谁请他喝酒，谁谁常上门请教什么啦……他口中的谁谁都是有名有姓的政府机关官员，不知道的，听了一愣一愣的，还以为他是什么皇亲国戚，再世诸葛孔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