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小阁鸦驿道记

<p class="ql-block">访小阁鸦驿道记</p><p class="ql-block"> 李 悦</p><p class="ql-block"> 从城区出发,到落脚河我就下车了,为了亲近奢香九驿之一,阁鸦驿道。</p><p class="ql-block"> 站在落脚河畔,眺望陡峭的山崖,刀削斧劈一般垂直,天然的黄白调和色染透了,崖顶总有一些经冬不凋的绿意,一起倒影在深绿如墨玉的河水中。大小十七个桥孔的石桥一直美着,石桥底就是奢香九驿途径落脚河时修筑的驿道桥。秋水流过,石头们整整齐齐沉睡着,继续做着六百多年的美梦。贵毕路落脚河大桥是为贵阳毕节联姻的,杭瑞大桥就更高了我只从多孔桥上步行,准备寻找埋藏在山里的阁鸦驿道。</p><p class="ql-block"> 河畔的村民告诉我,顺着旁边的小路往上,只不过古驿道全是林莽,过不了人的。哦,原来驿道也沉睡了。乌箐山腰的驿道经过万福桥,无论都比这段驿道年轻,或许修筑于明朝正德年间安贵荣任宣慰使时期。因为那段驿道从归化驿站分支,一直蜿蜒下水城,运送食盐、茶叶、官方往来信函。</p><p class="ql-block"> 高速路连接着一个个的现代化都市,把乡村割裂成一个个孤岛。山间小路仍然是村民祖祖辈辈从事劳动就形成的,有史以来都不用花钱修筑,直接印上脚印就成。山上,秋草萧瑟,呼烟树叶着火一般。隔着落脚河,对面的远山在暮色中淡青着。我想起曾经的叮当声、吆喝声,还有旱烟青色的烟,从一个一个爽朗的山里汉子的烟锅里升腾,袅袅弥散。他们正在用自己本民族古老的语言说着、笑着、唱着。</p><p class="ql-block"> 沿途有国防光缆经过,再上去是一个叫坡头上的寨子。山里人的生活都是不花钱的绿色。园子地里,一畦畦白菜、蒜苗、芫荽错落有致。矮矮的篱笆墙,篱笆枯了,夏天的热闹完全消失。厕所还是石头砌成的,有粪勺和粪桶立在一旁。</p><p class="ql-block"> 一个陌生的女人,穿着黑色风衣,围着长长的、柔软的粉红色羊毛围巾过路,狗自然要狂吠一通。一路上都有女老人善意的眼光盯着我:“幺,天黑了!歇歇脚吧!”我没有停下,继续向着小阁鸦方向赶路。</p><p class="ql-block"> 贵毕高速路下留有供山民过路的涵洞式通道,经过通道,又是山间小路。天快黑了,我真不知道继续往哪边走,就在我迷惘时,我看见一星闪烁的灯光。我走上前去,原来是两个女老人带着两个小男孩在回风铁炉子边说话,电视开着。听到我的敲门声,稍微年轻的女老人开了门。得知我特意造访小阁鸦古街,老人们话多起来了。一个小男孩给我拿来本子,我迅速地记录了一些。其实,我真不好意思说没有去处,就撒谎说还打算看看大阁鸦。年纪最大的女老人说:“天黑尽了,不嫌弃我们山里人龌龊,你将就歇歇嘛。一个女边,怎么在外面,反正我就是一个人住着。”看到老人这么善良,我就留了下来,跟着老人来到她的家。</p><p class="ql-block"> 老人告诉,她家姓周,她叫谭荣飞,生于甲子(1924)年农历四月二十七日。一进门,老人家就忙着问我:“我蒸饭给你吃?”我想,自己带着干粮的,就拒绝了。老人却不允许我拒绝,说:“家中有剩饭,路上有饥人,不嫌弃就随便吃点。我怎么敢嫌弃呢?”老人慢慢地洗锅蒸现成饭,又到屋后的地里拔来自己种的白菜洗好扭断,舀出煮熟的红萝卜块。很快,铁锅里的红萝卜汤和白菜混合出一种浓香,把我的食欲勾出来了。好香!!!山里人的善良温暖了我流浪的心。</p><p class="ql-block"> 门栓“哐当”响了一下,进来一个穿黑色皮装的年轻男人,最多三十六七。看看,随便问问就出去了。我感觉得出,是那两个小男孩的奶奶误会了,领来瞧瞧我这个流浪女人的。我有点生气,说:“怎么回事?我有家的。”当然,我也在山村奶奶、大娘、大姐的面前流泪了。家里,总不和谐。</p><p class="ql-block"> 我以为谭荣飞就是一个人,结果她说:“我只是无儿户。俩女儿,大女儿守寡了。女婿贺真祥死得不明白,就被杀在小阁鸦山上一块辣椒地旁边。看现场是几个人打的,死者还反抗了很长时间。俩手的掌心都被匕首勒起血道道。死者被藏在大石头下面,背脊骨被打碎了。”一起恶劣的抢劫杀人案,谁破?谁管?谭荣飞老人因为没有儿子,几乎都被当地人当做五保老人了。在农村,没有儿子的人家是没有地位的,至少没有发展空间。哪怕她的两个女儿都有后代,按照女儿是外客的规则,孩子们都是外姓人。</p><p class="ql-block"> 几个山里的女人都坐拢来,陆陆续续地谈话。谭荣飞老人问刘梅:“明天你要打荞子?”刘梅说:“不打,又没有几颗。”原来,小阁鸦地势稍高,不出粮食。不过刘梅说:“准备打皂荚,打来熬汁液装瓶,用来洗头。”她还补充说:“一年五凤大煤矿瓦斯爆炸,死了十多个挖煤工人。阴间打柴阳间卖。好惨。当天晚上,街上来了一个打赤脚的挖煤匠,衣服褴褛不堪,说连夜要赶回毛栗去。”刘梅好心热了点剩饭给他吃。还准备拿一双自己男人穿过的布鞋送他,结果过路人拒绝了,说得这一大碗饭吃就不错的了。”</p><p class="ql-block"> 可见,小阁鸦老街的人们长期都有着救助过路客人的好习惯。刘梅丈夫的奶奶就给一个过路得急症的人刮过痧。陈文秀老人说有一次来过一个高考落榜的男学生,疯了,一丝不挂地游。她拿出一条裤子给他穿,那男学生撕了。唉,可怜!</p><p class="ql-block"> 数百年以前,这些地方应该是人欢马叫的。可惜随着道路的改变,原先的住户迁走了不少,老街竟然越来越荒凉了,剩下不多几户人家,老弱病残。说话间谭荣飞老人又烧好了热乎乎的洗脚水,我原打算赶稿件,后来还是歇息了。因为老人担心我怕她脏,特意把毯子拿到门外拍打。一个行走在深山的女人,晚上只要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就可以了,还敢苛求什么?</p><p class="ql-block"> 半夜我就想起来赶路,老人阻挡了。六点,我无论都要起来,老人拦不住。我顺着湿润的乡村马路走,打着赤脚,润润的泥土粘在我的脚底,我想体会贴近泥土的感觉。一路往下,村庄都还没有醒过来,狗也不叫,四周的山模模糊糊的。岔路上有车经过,车灯射向前方走远了。</p><p class="ql-block"> 我一直走到杭瑞高速公路底下才遇到早起的村民,一问叫做干沟。再问学校,说要翻过山背后去,山林人家的孩子上学还是很困难的。</p><p class="ql-block"> 天大亮了,我不可能继续走这条乡村马路,我的目的地是奢香墓,回吧。于是我又沿来路返回小阁鸦老街。谭荣飞老人起床了,见我回来,她又忙着说做早饭吃。我说:“奶奶,不做了。我还要下贵毕路去大方。”于是,我洗脚穿鞋,走出小街,再次赤足走下山,踏上贵毕路。</p><p class="ql-block"> 贵州的初冬天气还是不算冷,贵毕路两边不时也有脚印,不过车里的乘客都有点好奇一个赤足步行的女人罢了。没什么,我愿意让石头硌着脚板,我愿意让泥土粘着每一个脚趾。我想象着几千年来,西南地区的农家女孩们在乡间劳动,多数时间她们都打着赤脚爬坡过坎、翻山越岭。</p><p class="ql-block"> 终有可以仰视慕俄格城堡,隐藏于初冬的雾气中,仙家阁楼一般飘渺虚无。快进城了,我在一家人门口再次洗脚,穿好鞋袜上路。</p><p class="ql-block"> 再走近些。运用现代化手段恢复的宣慰府九层衙飞檐翘角,占据周围最高的位置俯视水西。那个虚怀若谷的女人奢香愿意看到她的水西儿女子民都驯服成大明的子民。至今,她长眠在云龙山洗马塘畔,继续迎接着崇拜彝族图腾的人们的瞻仰。</p><p class="ql-block"> 慕俄格城堡虎视黔西北,雄霸天下,构筑着彝族儿女的未来。如果不是吴三桂,水西家族的事业应该更集中、宏伟。</p><p class="ql-block"> 洪武以后,水西地段的商业贸易居然是按照十二生肖轮流,这片奢香用一生的心血经营过的土地上留下若干个叫“场”的地名。鼠场、牛场、猫场、兔场、龙场、马场、羊场、猴场、鸡场、狗场、猪场。奢香的理想直到今天仍然继续着。</p><p class="ql-block"> 彝族服饰几乎以黑色打底,男子的披风多数是红里黑面,头上多有英雄结,少女头饰束有七彩发圈,披丝帕。最衬托女人窈窕身材的是三色百褶裙,彩虹条纹。上装紧俏,勾勒出女性最美丽的胸线。大型电视剧《奢香夫人》的上演,令慕俄格城堡的风采增添不少喜色。墓园里,许多民族学、民俗学学者们外地人慕名前来,只为了看看奢香的理想距离实现还有多长。</p><p class="ql-block"> 参观以后都说:“还在路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