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喜欢吃甜酒酿。儿时记忆里甜酒酿的口感甘甜醇厚入口即化,在舌尖上缓缓流过,穿过口腔再滑入腹中沁入心脾,吃完整个人浑身甜蜜。</p><p class="ql-block"> 老家住的台门房子,天井右边厢房住着慧婆婆一家。慧婆婆勤快麻利,清明的青团,端午的粽子,七月半的馒头,冬至的塔饼,应季食品做起来样样拿手。农闲时还善做各类瓜果干品,尤其擅长制作做甜酒酿用的白药,邻居间要做甜酒酿都会去慧婆婆家要一个圆圆灰灰的白药,回家捣碎了拌在煮熟的糯米饭中,静置两天后就是香喷喷软乎乎的甜酒酿了。</p><p class="ql-block"> 做白药要好多种花朵做配料合成,其中含有芝麻花、辣蓼草和晾干花等等花朵,可能是做白药的工序太复杂吧,邻居们都不做白药,想吃甜酒酿了就去慧婆婆家里讨一个。慧婆婆的白药放在一个下面铺满石灰的陶罐里,用细麻绳紧紧地扎住塑料纸封口防止回潮。不管谁家去要白药,慧婆婆不厌其烦地解开陶罐取白药再认真封口,她不收钱但也不肯多给,每次给一个白药,刚好是能做一搪瓷面盆甜酒酿的量。慧婆婆的理由很简单,做白药不容易,采集原材料要等时节,制作过程还要看天气。白药多给了拿回家保存不好就霉了,她密封在罐子里想要随时去她家拿就好了。</p><p class="ql-block"> 那个夏天我又馋甜酒酿了,而慧婆婆的白药罐见了底,我大失所望。慧婆婆的女儿小萍也说想吃甜酒酿想疯了,可她妈妈太忙太累没时间做白药,她偷偷想帮妈妈采好芝麻花,我一听来了兴致,自告奋勇要与小萍一起去山脚的自留地里摘芝麻花。</p><p class="ql-block"> 我与小萍同龄还没到上学的年纪。我们两个七八岁的小孩拎上竹篮就出发了。夏天的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头顶,爬上山坡菜地里白色的芝麻花一串串开得正好,蜜蜂也“嗡嗡”地穿梭花朵之间。小萍只知道做白药要用芝麻花,却不懂该怎样正确地采摘花朵,两个小孩一合计,肯定要留大片的芝麻花留着秋后收芝麻。于是我们两个小屁孩认定长在路边的半陇芝麻杆把花朵捋了个干干净净。</p><p class="ql-block"> 小脸晒得通红拎了一篮子芝麻花回家邀功,结果慧婆婆跑去芝麻地看了回来把小萍揍了一顿,母亲则拎着我去慧婆婆家道歉。好心办了坏事并没有磨灭我们想吃甜酒酿的决心,既然摘回来的芝麻花舍不得倒掉,两个人第二天偷偷去田野的沟渠旁采了晾干花,又跑去江边的洼地摘了许多辣蓼草的花。回家再次被双方父母骂得狗血喷头,一则担心我们两个小屁孩的安全,还有农忙时节慧婆婆真的没有时间做白药。</p><p class="ql-block"> 慧婆婆叹了口气说:“既然两个小人把大部分花朵摘好了,我明天起个早把另外几种花去找找看,找齐了就做白药吧。”</p><p class="ql-block"> 不久我们就吃到了花香扑鼻的甜酒酿。而我与小萍摘芝麻花也成了邻居笑谈的经典老古话,要是谁干活认死理,邻居们就会说:“你了做事体像似小萍小院摘芝麻花,认劳一株死摘。”</p><p class="ql-block"> 后来商店里能买到做甜酒酿酒曲的时候,慧婆婆也老了,儿女也不让她爬山坡踩洼地去摘花朵做白药。食品种类的丰富甜酒酿也不再成为一种让人嘴馋的美食。</p><p class="ql-block"> 前些年在异乡工作,住在一个偏僻的小镇上,一日三餐都在公司食堂解决。有一天突然很想吃甜酒酿,不是饿,也不是馋,就想吃些甜酒酿抵近儿时的美好,缓解一下无处安放的乡愁。</p><p class="ql-block"> 小超市的货架上摆放着各种品牌的甜酒酿,塑料碗装的,玻璃瓶装的,买回来吃了几口觉得都没有小时候自家做的甜酒酿美味。想来也是,小时候的甜酒酿都是候着时间吃的,猴巴巴地等着米饭在白药的作用下发酵长毛,等白毛倒伏汤水漾满中间的圆孔就开吃,基本上一家人一天就能把一盆子甜酒酿吃完。有时候时特意留下一碗,等第二天酒酿发酵过头有了米酒的味道用来发面做馒头。</p><p class="ql-block"> 而装进罐子瓶子的甜酒酿,生产日期也许是几周前,更或几个月前,又怎能吃出小时候手工做成需要掐着时间吃的甜酒酿味道。而这些保质期一年的甜酒酿,在舌尖上翻来滚去,在肠胃里左冲右突,就是到达不了心里某个如潮汐起伏的地方,无法熄灭焖着无法燃烧的乡愁。起身看看窗外,广袤的平原没有家乡山川河流的影子,听不懂的方言不足抚慰在异乡的落寞。</p><p class="ql-block"> 有次去超市买办公用品,突然嗅到一股甜酒酿的香味,与大脑深处的一段记忆完全吻合。收银台边的架子上放了一口小陶缸,里面白花花的甜酒酿漾着乳白色的汤汁极具诱惑力。收银员说是本地的一个老婆婆做的,放在这里让她帮忙卖。打了满满的一塑料碗往回走,走到公司食堂忍不住拐进去放在桌子上先吃了几口,正是小时候的那种味道,和慧婆婆白药做的甜酒酿一模一样的味道,那种香甜直击灵魂,半碗下去浑身舒畅,说不出的满足。</p><p class="ql-block"> 留下半碗合紧盖子放在厨房的置物架上,想等下班吃完晚饭拿到宿舍再去大快朵颐。然而去吃晚饭时甜酒酿只剩下碗底一点潮湿,食堂的阿姨说她以为我不要了就吃完了。</p><p class="ql-block"> 脑袋“轰”的一声,吃完了……吃完了……</p><p class="ql-block"> 为了半碗甜酒酿责怪阿姨吗?显然不能让别人会误会我太计较。但我心里又堵得慌,怏怏不乐地吃了晚饭回宿舍,满脑子都是儿时的场景,我与小萍在夏天的烈日下摘芝麻花,缠着母亲煮糯米饭;一天好几次去掀盖在搪瓷盆上的纱布,吸着鼻子闻酒酿的香味;坐在门槛上端着甜酒酿拿着汤瓢舀着吃得满嘴生津……那些记忆那么远,又那么近,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最后只能安慰自己明天再去买一碗直接端到宿舍去。</p><p class="ql-block"> 可惜售货员说老板来了不允许她帮婆婆卖甜酒酿,超市也不能卖没有正规进货渠道的商品。我沮丧极了,有种找寻很久的故友有了消息又阴差阳错失之交臂的遗憾。暂时回不去的家乡,无法寻找的童年味道,在心里纠成一团乱麻,空落落的找不到回音。</p><p class="ql-block"> 可我还是想吃甜酒酿,想买白药打听那个婆婆的住处最终无果,只好买了酒曲糯米自己做甜酒酿,无论我如何用心按配料表去做,几次都以失败告终,做出来甜酒酿只是甜,就是没有用慧婆婆白药做出来的那种带着夏天味道的芳香。</p><p class="ql-block"> 也许我对甜酒酿的执着,只是执着于对美好事物的追寻,甜酒酿只是一个载体,所要寄托的是心里对往事深深地怀念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