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时霏霏

叶芗

四时霏霏

—— 提笔于2023.11.8 立冬 阵雨

初稿订于2024.5.5 立夏 晴 英国

叶芗

很多时候，爱的生发，

往往都只在过去与此刻重叠的瞬间。

——题记

（一）深秋雨

以一种迟缓的心情，我开始爱上英国的雨天。

夜里的雨，在路灯与树影中显得静谧而浩大。

细雨打檐前，那些午夜里不愿安生的梦，有时会顺势牵连上故乡的魂魄：

“细雨梦回鸡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有时梦醒。

清晨冷凝的霜雾，给面上敷一层薄薄的寒寂；浓雾稠得像置身故乡清溪山林之间。

冷清，伶仃。

雨疏风骤的日子，那些黄透了的秋天的叶子，悠悠长长地飘摇着。

仿佛伤透了心似的，明黄都寂成了冷调。

风过来吹走它们的魂魄。

落到地上，便碎成了雨阶里的枯痕。

这时候说一句“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真是应景得很。

（二）雪满道

不多时刚下过一场雪。今冬初雪。

雪星在天上辗转，霜银在地下积映。

寒溢的小径，亮银仿佛碎星，内裹柔光细细，星芒似小钻。

那丰饶僻静的凉色，似乎要将一条纤质的银河都嵌进这蜿蜒暗淡的道路中了。

出离地静谧，亦出离惊心。

夜中独行，薄冰履下，霜碛端凝。

枯叶灯影摇曳着归路。

地远天疏，心中的孤寂怎么能这么长呢？

我慢慢想着。

仰面时，满天零星从远空醒来。

从这头莹烁到那头，一卷漫无目的的黑绸，于是倏忽有了分明的魂魄。

一切都在静中。流动的、无垠的静。

道是一层镜面，分却两重空间。

身在此，灵醒的却是另一个世间。身世隔界两岸，瞬息中传来一处遥远的碎裂。

美丽、孤逸。

寂寞从足下碎声中升起。

多么彷徨的宁静啊，此刻。

（三）早春花

近来繁花正稠，花事一轮续一轮，时流倒像没了声息。

这些日子，阳光总算多了一些，风却还是那样冷。

一场春寒，寒了这样久。

漫长的晴明里，樱花开得那样盛，饱满得像一朵落进水光里的云。花粒也是朵朵分明，形廓具挺。

我真喜欢那样饱满的、充沛的形态。

有时走在花树中，过路的风流牵住半面衣角，馥丽的柔光在粉白的花中显得不甚真切。

徘徊庭树下，夕时还那样远。

过路的车辆，黄色的公交站牌和废弃的黑色电话亭，都在满街的花树里被柔和了颓败的声势，慢慢变得温暖起来。

那样的时刻总是不大真实，没有实感，让人顿生出迷茫。

迷茫，关于意义、生活、时间和人生。

到了春日的夜里，有时也想落泪。

像花片飘摇，落时无声无息。

倒不是特意为着什么，只觉着那些积攒了一整个冬天的情绪再封冻不住。

心里的雪松动了，便像那满树满树的花粒：

纷纷霏霏，摇摇欲坠。

（四）风中叶

鸥鸟翻飞滑翔的某刻，我也会向往那种自由。

风拂过面，而后落入掌中。

仿佛世事皆可。

最初爱上一座城、一个人的缘由，或许也会成为离开的借口。

在苏格兰高地上吹着五月的凉风。

披着长长的苏格兰围巾，红色的舞鞋极为轻盈地跃动起来。

长街一色。Princes Street 蔓发的春樱把整条路遮得柔柔粉粉，连带着远山高地都变得清新；

薄荷色的新绿在蜂蜜威士忌浓醇的香雾中化作一支颤动的风笛，尾音在发梢上悬停。

（Brave Heart, 'Honor: For the Love of the Princess.'）

漫长的自由呐，可望不可即。

——抬眼就是花缀、蓝天，崖壁上的堡垒，水缎流光的云；低眸是深林、光落，鲜花馥郁的低地花园，草地长椅间酣睡的臆想与勇气。

盈盈粉樱就这样翻飞、飘浮，而后覆没成足下淋漓的花色。

于是轻轻款款地走过。

有时停滞，在花树间逗留；有时和巴士擦肩，穿梭在轻轨中央。

时间仿佛在身上冻结，把一切抛在身后。而我，我只拥有这一刻。

彼时，此刻，重叠的瞬间。

我长长的、年轻的路途——

我仍然多么爱这个世界。

在风叶颤抖的声音中，灵魂的短诗像薄纱里的花：

霏霏地开了，又霏霏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