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校长

空谷幽兰

　　上次一起吃饭时，明主任说：“海燕你写篇文章吧，写写刘校长。大家作证，我让你写的。”明主任是刘校长的好友。刘校长笑着对他说：“你不要以行政命令压着人家写。”我们都笑了。明主任说：“海燕你一周要写出来，这是我的委托。”然后他又看着在座的朱霞：“主持人你是一中老师，你见证，我让海燕写的。”朱霞老师就笑。大家也笑。我说我要沉淀一段时间。他说：“快点吧。你要一年才写出来，刘校长就退休了。”大家又笑。

想起这些，心里忽然有点伤感。在菏泽一中教书，不觉已二十年了。二十年前我刚来这里时，最先接触的是刘校长，那时他是高一的年级主任，我记得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海燕，你来得正好。”记得那是个晴朗的秋日，他领我走进高一语文组的办公室，亲切地和老师们说话。

二十年后的今天，我写着这些文字，忽然泪水盈眶。有些人我们总以为会一直相随下去，一直在一起，可是突然某一个时刻，你会意识到会有分别。在这二十年里，谢谢刘校长带给我的一份温暖记忆。

那时他费心让总务处的张永强和刘虎老师给我安排宿舍，他低调谦和得像一个普通的工作人员。刘校长一直没有架子。他后来当了党委书记，但我一直叫他刘校长，叫习惯了，不想改。我觉得这个称呼更有温度一些。

　　那时他去我们办公室玩，杨传玉老师他们都在，王丽琴老师也还没走。办公室很大，二十个人，杨老师是组长，曾繁阁老师，董效武老师，陈洪昌老师，陈文静，庞承军，高同，小成，张炫，小杨，徐方斌，小邴，张代华老师，潘老师，李妍老师，刘广强，还有后来离开的两个东明的老师。人多，就热闹，刘校长——那时的刘主任，就喜欢到我们组里玩，他去了，坐在靠门的办公桌前的一张椅子上，大家就和他说话，跟他开玩笑。王丽琴有时拿他和袁老师开玩笑，问他们怎么认识的，刘校长就笑，说：“那时小，啥也不懂。”王丽琴说：“啥也不懂咋知道谈恋爱？”刘校长笑，说：“咱不懂得啥她可懂得啥。”大家笑，很开心。杨老师慢悠悠地说：“恁不知道，我们那个时候都是被骗的。”大家笑。记得那天上午的阳光，灿烂明媚，透过宽大的玻璃窗，照在朴素的办公桌上。那抹阳光照了二十年了，我顺着那抹阳光，依然温暖地明亮地走回那个办公室，走回年轻的我们。那时我们真年轻，高同和小成刚开始谈恋爱，杨老师头发还很黑，曾老师爱笑爱闹，但张代华老师从那时就显得老成稳重，微微地笑，慢条斯理地说话，似乎世界永远都不会变。大家都在那天的阳光里，我看到那阳光，就看到刘校长在门口坐着，笑容祥和明媚。

去年校庆前刘校长安排我写献词，在他的小屋里，陈洪昌校长提起那年的语文组，提起那些往事，刘校长微笑着沉思。也许，那也是他的温暖回忆。

　　我的书刚出版时，我去给他送书，他小办公室里坐着几个客人，我对他说：“刘校长我的书出来了，送给您一本。”他说好好，赶紧接过，满面笑容，我转身准备离开时，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穿军装的客人赞叹说：“出书了，这么有才啊！”刘校长语带欢喜地说：“那是，我们的老师都很厉害！”我听出了他语气中的自豪。这一幕也依然清晰，在过去许多年的今天。他为老师们骄傲着，大家在这里，像过日子，一起过着日子，刘校长像个家长，为大家悲悲喜喜着。

几年前我带校本课，校本教室在办公楼五楼，那里因为以前没当过教室，也没大修整过，黯淡潮湿，顶上时有滴水，那个暑假学校工人进行了修缮，后来就开课了。刘校长有时也到五楼去，看看我们上课的情形。从前没有独立的校本班，因为上校本课会和级部产生一些矛盾和冲突，校本课很难开展，刘校长就决定从那个学期开始独立办校本班，由校长直接管理，他很关心校本班，我们有了难事就去找他，他尽心尽力地帮忙解决。在办公楼的五层，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那是好几年的时光，也是一场温馨的记忆。有些斑驳的走廊的房顶，狭长的幽静的走廊，学生不上课时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在讲台上埋头写悬疑小说，有风把门吹开，沉浸在悬疑情节中的我便吓得一哆嗦。写作校本班也组织学生参加文学大赛，学生获奖了，刘校长就会很高兴。有一次在楼梯上遇见刘校长，他欢欣地对我说：一个文学大赛组委会颁给我们一个奖牌，还很大，他说，奖牌在他办公室放着，让我有时间去拿。后来我去他那儿拿了奖牌，交给了学校办公室，下楼时又碰见了刘校长，我对他说了，他有点担忧地说：“海燕你自己放着也行，办公室东西多，别放丢了。”我说自己不知挂哪儿，就放学校办公室吧。他没说什么，便离开了。

我们组织一个校园文学大赛，需要给学生买一些书籍之类的奖品，需要花费几百元钱，我给刘校长说了，他答应我，会大力支持。活动进行完之后，刘校长想办法兑现了他的承诺。他说：“海燕我答应你的，我会想办法做到。”这是一句很朴实的话，但似一股温暖的流，在我的岁月里一直存在着。人间艰难，我努力记住每一点细微的暖，这是人坚持下去的理由。一个校长的意义在于学生，也在于老师，他让一所学校有了温度，有了情感。我带校本课，应学校要求要去北京为学生采购一批文学书籍，他说：“去吧，海燕。”简单的几个字透着信任与托付。书买了就从北京邮寄回来，摆满了校本工作室的三个书架。学生们阅读了好几年，后来我来了南京路，书没来得及收拾，校本工作室因为装修，书散失了很多，余下的送给了学生。校本课，那是个有点失落的结尾，可是我们曾经付出过的，珍惜过的，在人生里不会失落。

　　那年秋天我们校本老师跟刘校长到郑州参加培训，一开始我们分学科听课，后来听得审美疲劳，最后一天我和王彦就跑到专门给各地校长培训的厅里听课，且听得津津有味。刘校长看见了我们，培训结束吃饭时刘校长笑着说：“我看见你俩今天下午在我们那里听课了。”我俩笑。王彦说：“是啊，我俩也冒充校长去了。”刘校长听了，笑得很灿烂，他说：听听我们的课开拓一下眼界，很好。他的笑容质朴温厚，自己的老师们似乎在他那里怎样都是好的，都是可爱的，他眼睛里有包容怜爱的光。为了节俭，他和我们一起吃简陋的小饭馆，甚至小饭摊。跟去的一个男老师爱开玩笑，总是和两个年龄稍大的女老师开玩笑，大家嘻嘻哈哈的，一个女老师佯装生气，吃饭时就故意向刘校长告状，说校长你看他，管管他呗。刘校长就笑，宽厚地笑，他觉得好玩。大家和他在一起，总是很轻松很放松，似乎他只是一个邻家的长者，没有人拘束。

菏泽一中毕业的王臻和张思健上大学期间都出书了，他们专门回到一中来给老师们送书，也给刘校长送。那天刘校长不在，他们就让我代转。第二天我把他们的书拿到刘校长办公室，告诉他是我们自己的学生出的书，刘校长很惊喜。我经常会看到他的欢喜甚至惊喜的表情，他是真诚地欢喜。为老师欢喜，为学生欢喜。想起前些天陈化明老师当他的面对我说：你们刘校长是教育家。当时刘校长不好意思地笑，说：“我算啥教育家。”可是他放开手让大家飞，让老师飞，也让学生飞，他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向老师投以温暖的目光，向学生投以温暖的目光，这还不够辽阔吗？还不够深情吗？教育仰赖深情，无深情，何谈教育？

他给了老师温情，给了学生温情，大家都知道刘校长是温和温暖的。爱和温暖是这世间永恒的要义。他把一袭雄风藏于恬淡微笑，不言而化的教育境界是他的辽阔山河，他徜徉其中，拈花微笑。

　　去年他找我写校庆文章，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海燕麻烦你用暑假时间写吧，学校里有报酬，不多。”他的不好意思让我有点心酸，我笑着说：“刘校长，我给人家外面的写文章还什么都不要呢，这是我们学校自己的事，我怎么会要报酬？这都是应该的，我什么也不要。”陈校长也说：“海燕比较低调。”后来在一起吃饭，刘校长又提起他许诺给我的报酬还没有兑现，我再一次对他认真地说：“我早就给您说了，我不要，您不要再放心上，校庆过去了就过去了，我们该忙其他事，别再想了。”我是真诚的，可是刘校长的看重与认可让我感动。我卑微于世，仓皇于生，为一切所获得的温暖感动。我听老师们说，教代会上刘校长当着所有参会老师的面专门提到我，提到我为学校写文章的事，他说我有才。我听说这些，心里默然感动。一点小事他都记得。我也在飞，在努力地飞，不屈地飞，刘校长也看着我飞，他的目光里有信任，有赞赏，这些已足够。世间艰难，生命之间的相渡与相惜多么珍贵。我无所顾忌地写着文章，刘校长说：海燕你变了，和从前不一样了，可以用四个字形容你——自信、阳光。他说我看你朋友圈里，你们做活动时你那小红外套一穿，那气质风度，真令人赞叹。我微笑听着，没说话。可是我知道我的变化和他有关。所有经过我生命的人，都在成就我，刘校长是其中之一。他在我无所知的时候推荐我担任菏泽市教育系统作协副主席，我后来才知道这些。他希望我更灿烂地绽放，更自由地飞翔，我铭记于心。学校中教育的魔力不仅仅在于师生，教育是一种磅礴的气场，刘校长给我们一种氛围，超越分数之外的一种氛围。这种氛围让我们美好。让我们生长。让我们实现。让我们飞扬。

刘校长说：菏泽一中的老师们都很有个性，我的小屋经常有老师来敲门，来和我谈心，抒发委屈，表达不平，有时也发牢骚。我不管谁来，都让他们敞开了说。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倾听的家长。我一直叫他刘校长，因为校长是属于学校的，也让老师们有所属。我喜欢这样叫他。市作协的中文姐姐对我说：刘校长活得明白，他从不摆什么架子，所以大家都喜欢他，都愿意和他亲近。此话诚然。

我觉得我们有想说的话，刘校长永远愿意在那里听，耐心地，真诚地听，他不轻易打断你，他知道你需要倾诉，需要表达，他不吝惜他的时间和精力，他愿意这样。

　　年前，和陈校长一起筹划青年文学大讲堂在菏泽一中的活动，我们去找刘校长，刘校长表示出极大的热情，他表示全力支持，让我们大家放开手去筹备。我就真的放开手去做，毫无顾虑地去准备。因为我知道只有这样才能做成事。刘校长果然不加任何干涉，全力支持。文学大讲堂春天在南京路校区举行启动仪式，李明强校长做了精心准备，艺体部和总务处全力帮忙筹备，所有级部也都积极安排。在前一天上午，刘校长说他下午会来看看筹备情况。但他忙，大家并不确定他是否会真能来。下午大家正在艺体部会议室紧张排练布置，刘校长来了，他事无巨细地一一询问安排。大家都很感动。第二天刘校长也早早来到南京路陪着嘉宾。启动仪式很成功。刘校长说是海燕的功劳，我说没有您和李校长陈校长以及全校的支持，不可能这样成功这样顺利。

启动仪式后就是分校区的专家讲座。陈化明老师，文利老师和崔中华老师在南京路校区做讲座的那个下午，刘校长也来了。他以此表示对活动的大力支持。他说的，都尽力去做到。他不是以校长的身份说到做到，他是以此作为做人的准则。刘校长的那个办公室，那个平平常常的小屋，在某种程度上是老师们的心理寄托。

　　那年教高三时，刘校长拎着小板凳来到语文组，准备听语文课。我和他打招呼，不经意地问他听谁的课，刘校长说谁的都管。结果听了一节之后下一节他就听我的去了。我有点后悔多问他那句话，可是我也尽力去讲了。因为是上午最后一节，放学后又有学生问题，我没问刘校长听后有什么感想。过了一些天，我又在办公楼下面碰见他，于是就问他那节课，他很认真地给我分析，说试卷发下去先让学生思考讨论，很好，然后有问题我再讲解，有针对性，只是可能只专注于讲解了，有学生小声提问我没听见。他很真诚。我点头，对他表示感谢。

人间大苦，世态炎凉，总需要有温暖的花开在生命里，让岁月继续。刘校长也是我生命之畔一朵温暖的花，在孤单仓惶的途程上，我看见花，就看见勇气和力量。

校长和师生，是学校的魂，是学校的生命力。这些岁月，我们走在校园，遇见刘校长，我们向他暖暖走去，他也向我们款款而来。

岁月不过是一场回忆。人间不过是一场情谊。

学校里也是一种人生，人生漠漠，遇见他，就好。

这些年一直觉得，刘忠仁校长的长相和气质，都很像明星——王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