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客家黄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康兆妮</p><p class="ql-block"> “黄粄连,涯同年,同年背,割韭菜,韭菜花,结亲家,亲家门前一口塘……”一群孩子在晨曦中边唱边跑。平整光滑的土路蜿蜒在山顶,两旁的柏草开着星星点点的白花,晶莹的露珠还来不及散去,红彤彤的酒楂子挂满枝头,一大片一大片的山稔子上面,成群的蜂在忙碌穿梭,发出嗡嗡嗡嗡的哼唱。那由于熟透而变得乌黑的稔子,像一粒粒饱满的、富有光泽的黑玛瑙。我们一边快速地往前走,一边顺手摘几粒塞进嘴里,火红的酒楂子、乌黑的山稔果,都没能留住我们的脚步。</p><p class="ql-block"> 我们一大早起来奔赴的,是一种叫黄粄连的植物。黄粄连,学名黄瑞木,别名乌珠子、杨桐、鸡仔茶、黄板叉子。是山茶科杨桐属植物,为常绿木本。它们生活在深厚湿润、肥沃松软的土壤里。</p><p class="ql-block"> 我们马不停蹄地寻找黄粄连,有时候在一片高大的乔木旁边,一棵小小的黄粄连倏然出现在我们眼前。因为惊喜,我们通常会发出一声欢呼。树上挂着许多我们叫做“黄粄衫果子”的果实,红黑或深紫黑。迫不及待地摘几粒往嘴里送,甜美的液汁顺着我们的食道,抚慰着我们翻山越岭的艰辛。不一会儿,伙伴们的牙齿和舌头都变成了红紫色,吃得多的整张嘴变成了黑色。我们互相指着对方,笑得说不出话来。</p><p class="ql-block">吃饱了,笑累了,我们开始做正事——砍黄粄连的树杈,一条一条地砍,在地上顺着摆成堆,直到觉得自己背不动了,再捆成捆,把黄粄连的枝条和阳光的味道一起背回家,把它们竖起来,晾在朝阳的老房子的屋檐下。</p><p class="ql-block"> 大约一个星期,黄粄连的枝条晒干了,叶子还闪着白绿的光泽。这时候,母亲把门口的一地块空地打扫干净,开始燃烧黄粄连的枝条。</p><p class="ql-block"> “烟烟烟,烟上天,天上打锣鼓,地下捉老鼠……”在浓浓的烟柱中,我们围着火堆追逐奔跑,时不时把枝条加进火堆去。燃火堆不为取暖,而是取它的木灰,用它来做一种叫做黄粄的小吃。</p><p class="ql-block"> 黄粄是客家特有的一种小吃,逢年过节,家家户户都会备上一些,作为小吃或用来招待客人。制作黄版的主材料叫禾米。它比粳米更有粘性,比糯米更易成型,是一种古老的稻谷品种,需自留种子,产量很低,形状和风味都非常独特。</p><p class="ql-block"> 制作黄粄,选料和工艺都非常讲究,无论哪一个环节不严谨,都会被有记忆的味蕾判别出来。</p><p class="ql-block"> 随着白烟渐渐消失,红通通的木灰渐渐变成灰白。等凉透了,母亲用草纸把灰包起来,储藏在厨房的阁楼上。</p><p class="ql-block"> 晒谷坪上,带着霜风的阳光把禾米晒出一股掩饰不了的香味,那谷粒细长金黄,跟平常的谷粒相比,两端更为尖锐,有些老人称它为“两头尖”。两三天后,谷粒干湿程度正好,母亲用瓦罐装起来,放到房间的阁楼上。</p><p class="ql-block"> 时光在悄然流逝,季节总是不紧不慢地更迭。我们总算盼到了腊月,农历十五一过,村里就开始有人制作黄板了。</p><p class="ql-block"> 从瓦罐中倒出谷粒,去村东的碾米房里,把谷粒碾成米。</p><p class="ql-block"> 浸泡透的禾米被装在木饭甑里,中间用筷子插了几个洞,放进在锅中。土灶里的柴火通旺,水在锅中翻腾,一溜溜水汽随着风袅袅上升,一股新米做成的饭特有的香味慢慢的向四周弥漫,诱惑着我们的味蕾。</p><p class="ql-block"> 禾米不会因为我们的嘴馋儿熟得快些,它在白气腾腾的锅里慢慢地释放着它的独特的香气,好像孩子们迫不及待是最不讲理的事情。“食物是有灵性的,当你想要想着心爱的人吃到美味时,带着情感去做,它们会释放出美妙的味道。”母亲看着围着锅台的我们说:“孩子们,制作美食是需要时间和精力的,你不给它足够的耐心,它怎么给你足够的美味呢?”</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母亲是怎样把握火候的,是闻着味道,还是数着时间。反正当我们下定决心静静等候的时候,母亲就突然告诉我们饭熟了。母亲把饭倒进一个大簸箕里,用锅铲翻动、弄开。我们则用手抓着饭团,饭团烫得我们不断地双手交替转,满足地品尝刚刚出锅的禾米饭。饭的味道,随着腾腾上升的雾气,穿过屋顶的瓦,一直飘到了天上,弥漫着整座老房子。在氤氲的空气中,年的脚步越来越近。</p><p class="ql-block"> 母亲还是那么不紧不慢,拿来早已烧开放凉的土碱水,就是用黄板连的枝条烧的木灰,浸泡过滤的灰水。它是做黄粄最为上乘的土碱水。你也许很难想象,两种生活在不同区域、习性完全不一样的植物,竟然会在生命的尽头那么完美地结合在一起,为人间奉献出一份风味独特的食物。碱水均匀地洒在饭粒上,饭粒的颜色变成浅黄。</p><p class="ql-block"> 土灶的火还没有熄,和好碱水的饭又被装进饭甑进行第二次蒸。一番等待,热腾腾金灿灿的饭团再次出甑,扑面而来的是更为浓郁的米香。</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是打黄粄,把饭团倒入石碓中,两个人轮流用木槌捶打饭团,在一下一下全力以赴的锤打中,饭粒变得松软、富有韧性。速将打好的饭团,倒在案板上,开始趁热一番搓揉。搓出的黄粄一遇冷,表面便会干燥,此时趁热搓揉,成品才会爽滑劲道。搓好的黄粄滚成长条,在表面上抹茶油,茶油和灰水和谐融合,互相成就,又互不影响口感。</p><p class="ql-block"> 锅里一直冒着腾腾的热气,搓揉好的黄粄码在簸箕上,再次回到为它们燃烧不息的锅里。随着袅袅的水汽和带着香草味的飘散的烟,弥漫了整个村庄。这时候的我们一边用手扇动水汽,一边翕动鼻孔,用力呼吸,生怕粄的香味浪费。</p><p class="ql-block"> 刚刚出锅的黄粄,颜色金黄、油亮湿润,母亲趁热拿一块放在案板上,切成小块,分发给我们。滚烫的热气中,我们只能小口小口地品尝。黄版的味道里既有新米的芳香,又有黄粄连的木灰里特有的碱水味,还带着茶油的香味,韧爽滑口。</p><p class="ql-block"> 黄粄可以有多种吃法,蒸、煮、煎、炒、酿都可以,无论如何食用,都口感爽滑,具有健脾胃、助消化的作用,是深受人们喜爱的纯天然的食品,是招待来宾、馈赠亲友的理想手信。</p><p class="ql-block"> 浓浓的年味在黄粄的甜润中扑鼻而来。在黄板的制作中,父母不仅向孩子传递爱和温情,也传递了热爱食物,热爱生命的人生观。</p><p class="ql-block"> “黄粄连,涯同年,同年背,摘韭菜,韭菜花,结亲家,亲家门前一口塘……”黄粄的味道,又钻进鼻孔。</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right;">20240506《河源晚报》</p> <p class="ql-block"> 康兆妮,女,乡村教师,文学爱好者,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喜欢阅读,习惯用文字记录生活,代表作有散文《寒风中转动的拨浪鼓》、新诗《向日葵》、格律诗《白云山偶成》等。</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