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年，重走南疆路

亦耕

　　自原昆明军区于1984年4月28日、4月30日先后收复老山、者阴山，至今已40年。40年来，我及我的战友们可能会忘记许多事情，但不会忘记那两座山和因收复两座山而躺在南疆的战友们！于是，重返南疆凭吊昔日的战场和祭奠牺牲的战友，就成了许多参战战友的夙愿。于是，趁2024年4月16-18日原连队的战友在昆明相聚之机，我与另一战友相约，再走一次南疆路，去看看我们曾经誓死保卫的地方——老山和者阴山，同时去麻栗坡和西畴烈士陵园祭奠牺牲的战友和同学。

　　4月22日上午，在大雾弥漫中我们驱车老山。

　　驻车后，需徒步约1公里才能到达老山主峰。登顶途中，战场危险的遗留物在道路两旁多有警示，让人感到这里的战场气氛似乎还存在着。

　　通过后期建造的老山大门，才算进入登顶主峰的路段。

　　老山主峰北，有一纪念广场。广场上矗立着主攻老山的118团五连副连长张大权的高大塑像，他是老山第一烈士，是中央军委授予称号的一级战斗英雄。2019年，我第一次来这里，也曾庄重地向其敬礼、上香。今天，我们肃立于他的塑像前，再次表达对他的敬意。

　　老山已成为爱国主义教育基地，也是呈现上世纪八十年代对越作战的战场元素的旅游景点。从“老山主峰”下的拱门进入，沿着战时交通壕移步，可见各种作战设施:猫耳洞、隐蔽部、防炮洞、储弹所、单兵掩体等等，一切都是我熟悉的战场场景。

老山是“两山”拔点作战的主要方向，也是战斗最激烈、最惨烈的地方。自1984年4月28日收复老山后，越军就没有停止过对老山的反攻和袭扰，一直到1989年。期间，老山轮战部队都进行了有力的反击，由此产生了许多经典的战例。有名的抗击越军“7.12大反扑”一战，就是我防御部队在非常激烈的战斗中的经典战例之一。1984年7月12日那天，我坐在者阴山的防御阵地上，耳听着从老山方向不间断地传来的隆隆炮声，眼看着老山方向被炮火染红的天空，心想:老山的弟兄们受苦了！今天，当我再次身临昔日的老山战场时，对当年攻打和防御老山的战友们充满了敬意！

　　在老山主峰，有两座彰显时代精神的石碑，一座刻的是“老山精神万岁”，另一座刻的是“理解万岁”。何谓老山精神？“不怕苦、不怕死、不怕亏，艰苦奋斗、无私奉献”即是，这一精神激励了一代青年人；“理解万岁”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源于南疆战场、流行于当代青年的口号。那时还是青年的我们，是深受这些精神的影响的！

　　坐落在老山主峰东南侧的254号界碑，现在已经封闭，游人不能身临界碑了，这让我们稍有遗憾。

　　凭吊了老山主峰阵地，回到老山广场，再看一看、唱一唱八十年代专属军人的流行歌曲。这些歌曲，每一首都激励人心，每一曲都感人肺腑。那些年，我们就是唱着这些歌曲，寄托对亲人的思念，倾诉我们军人的情感，担当对国家的责任！

　　再向张大权英雄及老山阵地敬礼，然后我们离开了老山主峰。

　　离开老山主峰，我们前往麻栗坡烈士陵园，去给那里的烈士们上香。

我的同行战友有两个烈士同学安葬在这里，他要去祭奠他们。

至于我，到麻栗坡烈士陵园看看那里的烈士们，是我40年的夙愿。

我们首先在烈士纪念碑前为这里的每一位烈士上香、鞠躬，表达我们对烈士的敬意，然后随同行战友找到他要祭奠的同学，上香、献花、敬礼。

这里一层层、一排排的烈士墓，会让人的三观得到矫正。面对这些年轻的烈士，每一个人的思想都会受到过滤、洗涤。

对于上过战场的我们，这里的每一座烈士墓，都牵连着我们的感情，刺激着我们的神经，触发我们的泪点。

这不，当我肃立于几个学生兵的墓前时，真的是感慨万千，难抑打转的眼泪。学生兵，是彼时部队对我们从地方上考入军校或从地方大学毕业后再入军校的学生干部的统称。躺在这里的学生兵，和其他烈士一样，没有什么特别，都是一道划去的流星。

　　祭奠了在老山牺牲的战友，我们当晚投宿麻栗坡县杨万乡，拟次日前往者阴山，去凭吊我们昔日的战场。

　　23日上午，我们从杨万乡启程，驱车约20公里，便到达者阴山。

　　这是我第四次来者阴山了，前一次是2019年4月随九十二团七连在这里聚会。

通往者阴山的路，较五年前有很大改善，这可能与这里正在修建光电工程有关。也因为当地政府正在把者阴山打造成为边境战斗遗址旅游景点，所以硬化公路一直通往主峰。

在者阴山西侧约300米处，立有“者阴山战斗原址”碑，标志着这里（包括大概同高程的一线）应该是当年进攻部队的进攻出发阵地。

车行至此，我们便驻车拍照。

　　车停主峰西侧的停车场，可见紧靠主峰的地方有一建筑，这是后期防御部队修建的可防可住的防御设施。

通过杨万乡者阴山“362联防组”工作人员小蒋，我们得以开锁进入去主峰的通道。据小蒋介绍，平常，通往者阴山的大门是锁着的，为的是防止越南那边的边民越境过来。

　　在通往者阴山的通道上有一拱门，上书对联“丰碑矗立千秋颂 英雄业绩万古传”。者阴山阵地从进攻到防御，有多个部队在这里战斗过，所以构筑在者阴山上的业绩，应属于在这里战斗过的所有军人，也属于长期在这里生产生活并为支援部队驻守边疆作出了巨大贡献的边疆人民。

　　通过“功绩门”，沿一道交通壕往东去约50米，便是者阴山主峰！这里，高程1250米，我方阵地编号10。因此作战期间者阴山也称1250高地或10号高地。

这里，便是我的阵地！时任排长的我曾与我排战友于1984年5月3日从进攻部队手中接过者阴山及其东侧无名高地（阵地编号9），在此进行了约4个月的防御。

中越边境的战争于1989年结束后，两国对边境进行了重新勘界，并重新确立了界碑，者阴山主峰界碑编号为362。

　　关于者阴山作战，网上有许多文章做介绍。我作为最基层的干部，当时缺乏（也无权）对全局信息的了解，所以不敢胡侃。我只知道我排防御阵地的地形地貌和“四界”以及战斗设施、配属火器等。

如今，362号界碑是所有参加过者阴山作战的退役军人重返者阴山时必须打卡的点，我们当然也不例外。

因为我们上山早，所以者阴山主峰上除了我们5人及工作人员小蒋外，再无其他人员。所以，我们在上面清清爽爽地拍了个够！

　　在者阴山主峰活动了大约两小时，怀着依依不舍的心情，我们离开了者阴山主峰。接着我来到主峰西南侧约100米处，这是我当年在者阴山藏身的大概位置——一个尚未炸塌的越军隐蔽部。记得1984年5月3日我和通信员在进入该隐蔽部时，里面有一具越军尸体和一条死狗，都是被我进攻部队的喷火器烧熟了的。拖出越军尸体和死狗并掩埋后，我与通信员在此住了近4个月。

对于 1984年这一仗的经历，不能单用苦来描述。遂行任务的压力、守卫国土的责任、随时可能出现敌情的紧张、长期的体力透支、对可能牺牲的忧虑、失去战友的痛苦以及恶劣的生存环境等等，岂是一个苦字能描述的？因此，凡真正参加过战斗的人，在后来的工作和生活中，一定是不言苦的！我亦如此。

　　临下山时，遇见93团几个老兵上来。他们是攻打者阴山时主攻连的战士，他们是英雄，也是幸存者。

　　下山途中，路过杨万乡政府在者阴山西侧公路旁设置的“祭扫老兵服务站”，其工作人员邀请我们进去坐坐。在这里，工作人员很热情地为我们免费提供热水、水果、面包、方便面、霍香正气水等，让我们倍感温馨。在此，又遇到93团的几个老兵，并又聊了一下他们攻打者阴山主峰的情景。其中一老兵说:当时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深一脚浅一脚地冲上去的！我感叹，该老兵真是冲得糊涂，但其命大啊！

　　结束了在者阴山的活动，在去西畴烈士陵园的途中，我和战友及家人顺道去了一趟上达陆村。这里是1984年我们从者阴山撤下来时驻扎过的地方。我曾于2019年4月来过这里，并找到了我当时住过的房东周家。这一次，同行的战友也想找到他住的房东家，但遗憾的是几十年过去了，村子住户的房子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所以虽有村民帮助回忆寻找，仍未果。但我们找到了当时七连连部住的人家，该户姓周，其房子一直没变，但外观很破旧了。于是，我们在上达陆村拍了几张照片作纪念。

　　4月23日下午约5时，我们抵达西畴南疆烈士陵园。烈士陵园的管理人员还有半小时就下班，但经我们说明了情况，他们说不限制我们的祭奠时间，一直到我们结束祭奠，他们才关门。真是理解万岁！

谢过管理人员，我们抓紧时间开始我们的祭奠活动。

　　西畴烈士陵园安葬有31师烈士100多名，其中92团30多名。92团的烈士（包括1979年对越作战我团牺牲的烈士）花名册，曾在我的办公桌抽屉里放了多年，因为涉及这些烈士的有关事宜属于我所在的组织部门的工作内容之一。那时，我几乎能说出我团在者阴山牺牲的所有烈士的名字。今天，当我再次看到这些熟悉的战友时，心中的的悲痛是无以言表的。

这是我第四次来西畴烈士陵园为战友们上香了。此后，或许没有第五次了，因为我也老了。因此，我给这里92团的每位烈士战友都上了香，把他们的墓碑都拍了照。如果美篇里放不下这么多照片，我就把他们存在电脑里，今后想看时就打开看看。

　　祭扫活动结束，我们也不敢耽误，因为陵园的管理人员还在等着我们出园后他们关门下班呢。

当我们与管理人员打招呼准备离开时，温馨的一幕出现了:管理人员两手提着多个袋子向我们走来，说是给我们每人准备了一点食品，让我们在回程的路上吃。记得当年在边疆作战时，部队没有少麻烦这里的百姓，很多支前的工作都是边境的百姓或民兵完成的。几十年过去了，这里的百姓还是那么朴实。

　　老山、者阴山作战40年后的南疆行，结束于2024年4月23日下午7时许。此行，我们凭吊了老山、者阴山战场遗址，祭奠了麻栗坡县、西畴县烈士陵园里的战友。此后，这次南疆行的情景将在我们的回忆中陪伴着我们度过往后的日子，躺在南疆的战友也会永远存在于我们的思念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