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头

善解人意

　　“ 五一”回老家给姨夫祝寿，因为儿子儿媳第一次来不认识路，我就到村头去迎接他们。

我和老姨家是同村的，所以，有好多上年纪的人都认识我。

于是，大老远的，就有人喊着我的小名，亲热地跟我打招呼。

走到跟前，我才一一的认出他们。

说来惭愧，虽然与老家相距并不远，但是，回老家的次数却是逐年递减的，这么多年，最固定的日子，就是回村里给姨父过生日。

眼前这些哥哥嫂子们，大都已到了古稀之年，有坐轮椅的；有眯起眼睛才能看清人脸的；有侧着耳朵才能听清声音的；还有走几步就得停下来，扶着墙角喘一会儿的……

他们，曾经是走路带风的棒小伙；她们，曾经是心灵手巧的俏媳妇；他们（她们），曾经都是家里田里的主力军，顶梁柱。

我们一起在记忆中，寻找着彼此曾经的模样。

唉， 不得不承认，大家，都老了。

　　穿过岁月的隧道，重回我记忆中的村头。

当年，我家就在村子的最西头，隔路斜对面的是香梅姑家。

她家大门外的土岗上有一棵大柳树，大柳树下面横放着一块儿不规则的石碑，石碑下面垫着几层砖头。

石碑上有一些文字，或清晰，或模糊，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至于这些碑文的内容，我从来都没有弄明白过。

大柳树下面，是半条街的老人孩子最爱的地方，也是我记忆最深刻的地方。

　　那时候，大柳树的石碑旁边，围坐着的，大多是一些垂暮之年的老头儿和一律裹着小脚的老太太，以及尚在幼年的我和我的同龄人。

那些被我唤做爷爷奶奶辈的老人们，一边招呼自家的孙辈，一边忙着手中的活计，一边有上句没下句地扯着闲篇儿。

爷爷们，永远都是颤抖着黑黢黢的手，一边卷着纸烟，一边回忆着自己的高光时刻：犁地耙地赶牲口，碾场扬场搭麦垛。

说到兴奋处，还会用力地猛吸几口纸烟，结果被呛的咳嗽不止，临了，一边用手抹去眼角的几滴浊泪，一边用力地往地上吐一口粘痰，然后，再踏上一只脚，挫一挫。

奶奶们的手里，成年累月的，都是捻不完的麻绳，接不完的线头，纳不完的鞋底，唠不完的东家长西家短。

她们那花白的头发，被一只黑网拢在脑后，当针穿不透鞋底时，就习惯性地，在常年没有洗过的头皮上噌一噌，被抹了“油”的针尖儿，瞬间，就顺溜了许多。

　　村头的大柳树下，还是孩子的乐园。

春天来了，回归的燕子，在绿油油的柳树枝条间飞来飞去，尽情地释放着它们的快乐，孩子们则吹着柳笛，为燕子们伴舞。

嗯，还有那些在半空中飘浮不定的柳絮，怎么就没有一点儿讨厌的感觉呢？

我们在村头的大柳树下玩耍、游戏。

我们在村头的大柳树下翻脸闹矛盾。

我们在村头的大柳树下握手和解。

我们在村头的大柳树下互相陪伴。

我们在村头的大柳树下一起长大。

人们，在村头相聚；人们，又在村头离别。

　　村头，永远坐着一群人，一群老了的村里人。

只是，他们的手里，不再是自卷的纸烟；只是，她们的双脚，不再是三寸金莲。

对我来说，这一群人，不仅换了面孔，还换了辈分。

心底，不由得涌起一阵阵的酸楚。

老去的何止他们，还有当年猫狗看见了都躲着走的我们。

回不去的除了时间，还有父母曾经年轻的家，还有曾经无忧无虑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