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生瓜擦儿连蒂苦

特级和尚

【内容提要】

“动口不动手”的教育不是万能的。黄龙山前斗“转语”的故事，告诉人们的不是吕洞宾砸场子输了，也不是什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为人要低调，而是要祛除一个“人妖不分、杀气外溢”的“生擦瓜儿”(生瓜蛋儿)的心魔，单靠“以德报怨”的感化是行不通的。

(六) 生瓜擦儿连蒂苦

——《吕洞宾飞剑斩黄龙》阅读札记之五

孟子曰：“爱人不亲，反其仁；治人不治，反其智；礼人不答， 反其敬——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其身正而天下归之。诗云： ‘永言配命，自求多福。’”

这话没毛病，但不好懂。那就翻译成现代白话吧:“爱别人却得不到别人的亲近，那就应反问自己的仁爱是否足够；管理别人却不能够管理好，那就应反问自己的管理才智是否有问题；礼貌待人却得不到别人相应的礼貌，那就应反问自己的礼貌是否到家——凡是行为得不到预期的效果，都应该反省自己。自身行为端正了，天下的人自然就会归服。《诗经》说：‘长久地与天命相配合，自己才能寻求更多的幸福。’”

可惜，口口声声说“儒释道三教，

从来总一家”的吕洞宾，并没有把“一家人”孟轲的这几句话放在心上，还将自己的师父钟离权的告诫“到中原后，休寻和尚闹”当成耳旁风。在傅永善家没有讨得斋饭后，不反求诸己，反而迁怒于黄龙寺的和尚慧南长老，闹了一出“砸场子 —斩飞龙—皈依佛门”的大戏。

要知端底，我们就一起看那飞剑飞一会儿吧。

　　我们先来看看吕洞宾的“砸场子”。

什么叫“砸场子”？打比方说，就像假洋鬼子不准阿Q革命、阿Q不准小D革命一样，跑到别人的“地盘”上，去故意找碴，和其比斗，将其打败，使其不能甚至不敢在自己的地盘活动。论原因，不外乎“拔份立威扬名”。

这在旧武林中是常见的事，属于江湖人士的“内卷”。可吕洞宾不是武林人士，是“神仙圈子”的“上仙”，是懂“儒释道三教，从来总一家”规矩的，应该不屑于此，可他竟然跑到黄龙山黄龙寺砸黄龙禅师慧南长老讲法的场子。

怎么砸？

“砸场子”也是有规矩的，有“文砸”和“武砸”两种。

他选择“文砸”。“上仙”么，打打杀杀成什么体统？

所谓“文砸”，就是当众通过“春点”来盘道，互相诘难，看双方谁对答如流，谁张口结舌；看谁一知半解，不懂装懂。或是通过讲述门派历史，上辈名人，看哪方影响巨大，哪方辈分高，令输者丢人现眼。

那啥是“春点”呢？“春点”又称“点春”“春典”或“唇典”，是一种特殊的语言讯号，江湖中人彼此联系的一种特殊手段。亦称“隐语”“行话”等，是民间社会各种集团或群体出于各自文化习俗与交际需要，而创制的一些以遁辞隐义、谲譬指事为特征的隐语。如大家熟悉的《智取威虎山》中的“天王盖地虎，宝塔镇河妖”“正当午说话，谁也没有家”“脸怎么红了？精神焕发。怎么又黄了？防冻涂的蜡”就属“点春”。吕洞宾和慧南长老所说的“转语”也属于“点春” 。

需要指出的是，“转语”，佛教禅宗指拨转心机，使之恍然大悟的机锋话语。所谓“机锋”，指问答迅捷锐利、不落迹象、含意深刻的语句。这个词源于禅宗的修行实践，禅师们通过快速而深刻的问答来启发弟子的悟性。对这些“转语”“上仙”吕洞宾尚且一知半解，我等“天生愚钝”，理解起来更难，所以作为故事听听算了，别问我这些转语的意思，我也不懂。

下面我们就走马观花读读这段砸场子故事。黑色粗体字是慧南长老的转语，蓝色粗体字是吕洞宾的，括号里面的黄色字体是笔者注释。

话中且说黄龙禅师擂动法鼓，鸣钟击磬，集众上堂说法，正欲开口启齿，只见一阵风，有一道青气撞将入来，直冲到法座下。长老见了，用目一观，暗暗地叫声苦：“魔障(魔障，道教、佛教用语，它指修行人于修行中由恶魔所设的障碍；也泛指由别人所致的波折，磨难)到了！”便把手中界尺(佛教僧徒说戒时的用具)，去卓上按住大众道：“老僧今日不说法，不讲经，有一转语问你大众，其中有答得的么？”言未了，去那人丛里走出那先生来道：“和尚，你快道来。”长老曰：老僧今年胆大，黄龙山下扎寨。袖中扬起金锤，打破三千世界(意思是指包括“三”种“千”数的大千世界。后泛指处处，即全世界的意思)。先生呵呵大笑道：“和尚！前年不胆大，去年不胆大，明年亦不胆大，只今胆大！你再道来。”和尚言：“老僧今年胆大。”先生道：“住！贫道从来胆大，专会偷营劫寨。夺了袖中金锤，留下三千世界。”众人听得，发一声喊，好似一风撼折千竿竹，百万军中半夜潮。众人道：“好个先生答得好！”长老拿界方按定，众人肃静。先生道：“和尚，这四句只当引子，不算输赢。我有一转语，和你赌赛输赢，不赌金珠富贵。”去背上拔出那口宝剑来，插在砖缝里双手拍着，“众人听贫道说：和尚赢，斩了小道；小道赢，要斩黄龙。”先生说罢，諕得人人失色，个个吃惊。只见长老道：“你快道来！”先生言：铁牛耕地种金钱，石刻儿童把线穿。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chēng)内煮山川。白头老子眉垂地，碧眼胡僧手指天。休道此玄玄未尽，此玄玄内更无玄。先生说罢，便回和尚：“答得么？”黄龙道：“你再道来。”先生道：“铁牛耕地种金钱。”黄龙道:“住！和尚言：

自有红炉种玉钱，比先毫发不曾穿。

一粒能化三千界，大海须还纳百川。

六月炉头喷猛火，三冬水底纳凉天。

谁知此禅真妙用，此禅禅内又生禅。”

先生道：“和尚输了，一粒化不得三千界。”黄龙道：“怎地说，近前来，老僧耳聋！”先生不知是计，趱(zǎn，赶)上法座边，被黄龙一住把捽(zuó，抓)住：“我问你：一粒化不得三千界，你一粒怎地藏世界？且论此一句。我且问你：半升铛内煮山川，半升外在那(哪)里？”先生无言可答。和尚道：“我的禅大合小，你的禅小合大。本欲斩你，佛门戒杀。饶你这一次！”手起一界尺，打得先生头上一个疙瘩，通红了脸。众人一齐贺将起来。

先生没出豁(chū huō，脱身；开脱)，看着黄龙长老，大笑三声，三摇头，三拍手，拿了宝剑，入了鞘子，望外便走。众人道：“输了呀！”黄龙禅师按下界方：“大众！老僧今日大难到了。不知明日如何？有一转语曰：五五二十五，会打贺山鼓。黄龙山下看相扑，却来这里吃一赌。大地甜瓜彻底甜，生擦瓜儿连蒂苦。”

这段故事告诉我们的，不是吕洞宾砸场子输了，也不是什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为人要低调，而是要祛除一个“人妖不分、杀气外溢”的“生擦瓜儿”(生瓜蛋儿)的心魔，单靠“以德报怨”的感化是行不通的。你看，吕洞宾借辩“转语”而下“和尚赢，斩了小道；小道赢，要斩黄龙”的不死不休零和博弈赌注，不仅要来黄龙山“偷营劫寨”，要夺黄龙“袖中金锤”，还要斩黄龙脑袋，心中戾气多重，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障”。结果赌输了，和尚以“佛门戒杀”，没有斩杀他，饶了他这一次！他居然“不识好人心”，以怨报德，“看着黄龙长老，大笑三声，三摇头，三拍手，拿了宝剑，入了鞘子，望外便走”——留下夜半斩杀黄龙寺僧的江湖黑话，杀气腾腾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