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老妖

棋智飞扬（暂退）

手机在响，惠州打来的电话。羁归粤北多年，故友少有联系，谁会打我电话？我有些迟疑，待手机响到第三遍，我接通电话，“听出我是谁吗？”声音里带些尖锐，有些耳熟，“还没听出我是谁？死胖子！”，“啊，老妖，你在哪？”，“我现在在惠州，明天准备上韶关，明天你有空吧，带我在市区转一转，不准说没空哈”，“没问题，老妖驾到，没空也得有空”。

老妖是高中时睡我上铺的兄弟，接近一米八廋高的个儿，能说善笑，惯会作“妖”，恰逢当年《倩女幽魂》电影系列，正在热映，也不记得谁说了一句：“他就是妥妥的“黑山老妖”，整天上蹿下跳。”，从此老妖之名成矣。老妖坐班上最后一排，每一个能坐最后一排的学生能量都不可小觑，老妖喜欢古龙的小说，张学友的歌，周星驰的电影，千方百计收集古龙小说，挑灯夜读；“歌神”新曲必唱：“她熄掉晚灯，幽幽掩两肩……”，“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声音有些尖锐，不甚悦耳，偏生老妖却不自知，常问我他唱得如何？我时常是夸奖：“唱得还不错，尤其是那两声狼嚎，形神兼备。”“知道了，知道了，闻风十里，就知道你是色中恶妖”。老妖多是笑怼：“嫉妒，赤裸裸的嫉妒”。那时周星驰的电影正在流行，老妖时常在宿舍锁门后，翻墙夜归，偶于宿间口吟：“风风雨雨花花叶叶年年暮暮朝朝”唬得我们一楞一楞，佩服得高山流水。隔壁班有个和他同矿的女生阿秀特别喜欢他，奈何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老妖却偏偏不喜欢，后来还在学校闹出一单大事来。文理科分班后，班上从外地转来一位短头发，着红裙的女孩阿可。在那满目深蓝校服的女生里，分外引人注目。老妖从此着迷。老妖在宿舍失踪的次数越来越多，竟而收集琼瑶的小说，不明白什么时候老妖开始打起了发胶，不清楚何时他去食堂打饭时多了一个漂亮的饭盒，不知道是在哪个秋雨绵绵的日子里，老妖打着伞，身旁依偎着小巧的阿可。秋雨潇潇，红裙依依，就这样飘进了高三岁月。

只是岁月的列车从不为谁人停留，那一年教室后面的花圃里月季才刚开始争奇斗艳；那一年化学实验室后面池塘里的莲花还未完全盛放；那一年邹正宵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也不知道送给了谁？那一年我们还在津津乐道《唐伯虎点秋香》里的精典台词；那一年的我们只知道爱情在撒哈拉的沙漠中梦里花开，却不知道斯人实以凋落，那一片雨季竟永不再來；那一年还不明白杨过为何黯然，就己匆匆而别，转身踏入江湖。

老妖照抄阿可的高考志愿并如愿考入同一间大专学校，十一年后，在佛山再见到他俩，老妖开了一间湘菜馆，柜台收钱的是红裙阿可。那年他俩还没有结婚。又过了五年，听说他俩去了惠州。依然追寻着浪漫爱情，依然没有传来他俩结婚的消息。

第二天中午二点多，我到西河汽车站接老妖。老妖背着一个双肩包，左包边缘插一把自动折叠伞。黑色旧皮鞋休闲裤，灰色短袖衫，背依然挺直，只是肤色黑了不少，两鬓竟然也开始有了些许斑白。一上车，我问老妖去哪？“先去黄田坝”。一路开到黄田坝，然后七拐八弯来到一片老旧的小区旁边，老妖说：“你在路边等我一下，我去打听一个人”。看着老妖背着旅行包走到小区门口，一边递烟一边和小区保安比画着什么，然后进了小区，十几分钟后，老妖从小区出来，一上车就说去西河工业中，到了西河工业中他说的地址后，老妖说：“这次可能要你多等一下了，你先什么都不要问，晚上再告诉你”。我摇下车窗，看着老妖走进了一条小巷。

天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晰晰沥沥。又过了半小时，老妖淋着小雨回到车里，嘴里说了一句：“我知道就会是这样的结果”，语气中有了几许落寞，眼神中却似有了一丝释然。“我的事办完了，剩下的时间交给你安排”。

我带着老妖回到县城，己是下午5点多。先在城市客栈订了一间房，晚饭过后，提了几罐啤酒花生零食回到客栈房间。老妖打开电视，声音却调得极小，我俩对坐在沙发，拉开啤酒，老妖点上一根红玫，猛吸了一口，说：“我结婚了，是和阿可”。“恭喜你了，终于结婚了，哪一年结婚的？”我举罐相庆。老妖对饮了一口继续说：“2013年结婚的，现在生了一儿一女，大的9岁多，三年级，女儿今年读幼儿园大班”，“还是你好，我们这些同学，大多数都是生了一个，你这家伙儿女双全，令人羡慕嫉妒恨啊！”老妖苦笑一声：“你还羡慕？你看谁追一个女人追了20年才结婚？我们这些同学大多四拾七八了，儿女大多都读大学了，你儿子也读高二了，我的还在读幼儿园，年轻的时候，两个人腻在一起，咋样都好，我挣钱俩人花，不觉得难，我是想早点结婚，但是她不肯啊！等到快四十了，两家的老人催得紧，才结婚生了两个小孩，才知道人生不易，这些年，我开过湘菜馆，做个早餐店，干过装修，一直没剩下什么钱。这两年在送外卖，一天到晚累得不行，到手也不到7000，还要还两仟的房贷，日子过得紧梆梆，两个小孩又还这么小，阿可以前都不做事的，现在也不得不出去找了份二三千块钱的工作，现在俩个人话越来越少，都不知道以后怎么过？”老妖背靠着沙发，吐出一口烟圈，眼神却有些迷离的望向窗外。哼出一首歌：“人生路美梦似路长，路里风霜风霜扑面干……”，却是《倩女幽魂》主题歌。这时窗外的雨不觉开始大了起来，失落的雨帘穿过街边那盏盏昏黄的灯光，消失在孤单的夜色中。

“那你这次过来，是专程过来看我的啰？我故意揶揄老妖，老妖叹了一口气，“昨天阿可和我吵了一架，她带着儿子和女儿回了娘家，我心里烦躁，请了两天假，想起当年一个很喜欢我的女孩，想来看看还能否见到她一面，顺便见下你。“是三班那个曾经为你差点自杀的阿秀？我问道。"是她。兄弟，别笑话我，我没有什么坏心思，就只是想见上一面，哪怕是看一眼都好。估计以后很少有时间有勇气再回这里了”，“那你见到她了吗？”“只问到了她哥哥，她哥哥告诉我，她现在嫁到江西，生了一个儿子，现在生活得很好，她哥哥不肯把她的联系方式告诉我，让我不要去打扰她。我也知道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虽然当时我是不怎么喜欢她，但现在想来，她那份深情实属不易，有的时候，我甚至想，假如当年我和阿秀生活在一起，现在会怎样？我是不是一个傻瓜？

“敬你！兄弟。”

我知道，到了这个年纪，早己过了说走就走的年龄，往返千里，殊为不易。我知道，他明明知道不可能再找到某一个人，但他还是来了，是希望不留遗憾。我知道，他不是迷乱，只是想再回望一下昔日的情怀，曾经的自己。我俩干了整罐啤酒，然后就这样坐着，望着窗外绵绵夜雨，很久都没有说话，我也想起了当年叫我“傻瓜”的那个女孩，她现在在那里？我却连找寻的勇气都没有……

第二天早上，我送老妖到车站，买票回惠州。老妖说：“谢谢兄弟款待，别担心，我想明白了，回去先接老婆儿女回家，然后好好过日子，为了儿女再干个二十年，保重”。

临别之际，太阳出来了，朝霞满天。

再见老妖！

图片取自网络，感谢原创者。

2024年5月5日。记高中同学老妖来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