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夜游

菱

侯宇轩

崇祯九年，余左迁西湖，为太守。是无职无权之地也。

且至，大雪三日，湖中人迹、鸟声俱绝。湖心留有一船，微烛萤萤。缘此行，且岸势犬牙参差互，远至余目之中。行数百步，舟内空无一人，仅睭晭一穴，仿佛若有烛，木炭而围之，烟雾缥缈，氤氤成氲。余入，则无水，此甚纡郁，额生汗。忽逢槐林，明月照之，中无杂树。三更响过，落乌齐鸣。

异于前，其景凄寒，悄怆幽邃，雾凇沆砀，渰渰一色，影抛余而去。复前行，欲穷其林。

林尽一井，井旁一村，仅有两三烛光，阡陌交通，其无冢。央有一树，名曰山樗；旁有一江，鯆䱐翻腾。

更夫见余，乃大惊，问所从来。具答之。视其，是兀者也。更夫曰："随吾。"过砟硌，至风波亭上，有两人辅毡对坐，一人丝衣其会紑，载弁俅俅；一人臑肉烧酒，味淳矣。后数百人坐于闾外，男女衣着，悉如外人，衣不蔽体，屈膝盘地，视其鼎。

见余，乃大喜，曰："焉有此人！"取一箊勺入坛捧酒，将一觯酒置于余面。展折旗，牵人彘，置锧上，剖其颈，将血泼于郫筒，一饮而尽，人彘颦呻，数百人始蒱酒，输者为人彘也。

余心之愯，觳觫，一兀者置一砧于余前，其刃上仍余燕脂。三人跦跦而来，抬一坛。余望，髑髅浸之，与一薨食拌糳为食，其上三烛，是挼祭也。视其下，二女击筠吹琐，何乐不为。强饮三爵，欲辞去。俅俅指一槐，曰：“不足为人道也，否则繠于此槐。”

既出，望岸，只见一红衣之人立于渚。湖波浩渺，异无古舟。水入肺，昏于水中，一渔人扶余而起。再望，两岸迥异。问今是何世，乃是顺治七年。余曰：“汝曾见此地之雪？”舟子喃喃曰：“犹见此痴者也！”

南明有一士，闻之，欣然规往，未果。听闻溺于西湖，后遂无问津者矣。

注释：

酿：味厚的酒 。

砟硌：山石不齐的样子。

栲：山樗。

颦蹙：皱眉蹙额，形容忧愁。

臑：动物的前肢；煮熟，烂熟。

鯆䱐：江豚。

髑髅：死人的骨头。

愯：恐惧。

薨：干的食物；干枯。

跦跦：跳行的样子

锧：斩人用的刑具；砧板。

阴阴：幽暗的样子。

彘：猪。

觯：饮酒用的器皿。

糳：舂；舂粗米。

瞩瞩：深不听测的样子。

筠：一种管乐器。

郫筒：竹制盛酒器。

觳觫：恐惧得发抖。

繠：下垂的样子。

戾扅：云起的样子。

渰渰：云起的样子

纡余：曲折廷伸的样子。

纡郁：深曲的样子。

箊：竹名。

沆砀：白气弥漫的样子。

颦呻：凄苦之声；忧愁叹息。

兀者：砍掉一只脚的人

嶱嵑：山石高峻的样子 。

蒱酒：赌博和饮酒

俅俅：冠饰华美的样子。

挼祭：尸(代死者受祭的人)未食之前的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