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旧事

路畅

　　人间四月，万物清明。特殊的日子具有特别的号召力，人们总是自发参与相关祭祀活动，不管身在何方，总要回到故乡，自觉完成传统赋予的习俗仪式。清明，家人们在奔忙，我因恙无法参加，心，却去到了远方。

老家的老宅一直无人居住，早已年久失修，经兄弟姐妹协商，共同出资进行了拆除重建，将残破不堪的泥砖平房变成了二层砖混，面积不大，却是旧貌换新颜，大家也有了成就感，可以告慰先人，回去有了落脚之处。

老宅新舍，香火灶火是必须要齐备的，这也是一种对祖先的礼敬之道，有种说法，除了焚香祭拜，在老宅生火做饭，聚餐开宴，可让祖先有认同感和归宿感，祖先更能佑宅和荫泽后人。曾听老人说过，牌位前的焚香祭拜仪式简单，但须以崇敬之心对之，不得嬉笑，内心肃穆表情郑重，如此方被祖先认可。众人郑重其事，按序进行，顺利的完成了仪式。又接着一番操作，来到了餐桌上。入席不久，一位不速之客到访。

来者身着黑色T恤，理着短发，个子不高，有着不俗的仪表，因保养得法，五十多岁像是四十多岁的人，颇有种成功人士的样子。一番自我介绍，言小名阿波，是同街同生产队人，在县城工作，现回来祭祖扫墓，看见众位街坊，想想几十年未见，一时邻里之情萌发，兴起了攀谈之意，情不自禁登门拜访，特别的想来见见我，问问记不记得小时候两人游泳的事。对这位邻里，姐妹中的小妹小时是认识的，可因时隔太久，相貌已改，记忆里已找不到旧时印象，所说之事更不甚明了，微信向我相询。

我所在小区正巧宽带故障，许久后才看见信息，阿波虽已离开，然而却打开了我记忆的一扇窗口，一组儿时纯真和快乐的镜头浮现在我的面前。

老宅附近有一张池塘，长方形，十几二十亩大，大部分齐腰深，两个地方水深过人。

小时候无甚娱乐，生产队有点芝麻绿豆的活动都要围观许久，就像有人说的，不管是三岁小男孩还是几十岁的老男人，看到路边挖机挖土，都能津津有味看半天。那一年初冬的一天，微冷，听说鱼塘在打鱼，于是向池塘走去。塘边已有一帮人（几岁十几岁都有）在围着水边的一块竹排，打鱼的人已离开，撑杆仍留在竹排上，有人提议撑竹排玩，早就跃跃欲试的一帮大哥哥争先恐后的上了竹排，此时的男孩正值贪玩好动万事新鲜年龄，看见竹排尚有位置，走了上去在靠边位置蹲了下来，竹排向塘中滑去，刚过第一个深水坑，人多晃动，把男孩甩了下来，喝了两口水后被站在竹排后的人一把提拉了上去。经历此事后男孩竟然无师自通，如醍醐灌顶般很快学会了游泳，速度之快令人惊奇，什么道理谁也说不清楚，而男孩也与池塘结上了缘，成了夏季常去的地方。

第二天专门去看了池塘，岸上四处无人，竹排还在，撑船的竹篙已不见。也许是新鲜感过了无人再来，也许是管理人员出于安全考虑收去了竹篙，岸上只剩下一块竹排孤零零地躺着，一个小男孩在旁边孤独地站着，在微冷的风中茫然四顾。

池塘两侧是两个园子，左侧菜园右侧果园，为防范猪牛，都用荆棘类植物如剑麻棘竹等当作园子的围栏。相比左侧，右侧围栏更上档次，一种叫不出名字的小叶球状植物及扇叶葵把园子围得如铁桶般密不透风，根茎上培土很高，植物间看不到间隙，莫说猪牛小如鸡鸭亦进出无路。居中处一道柴门，被上了锁，透着一股非请莫入的冷意，彰显出主人的内涵和与众不同。一株高大的九层皮树（六黄子、禄旺子）伸出了园外，树冠覆盖了门外很大区域。园内果树众多，每当走过，总有种想进去窥探一二的念头，多日后终于找到了机会。

不知是未到水果季节，还是忘记或故意为之，一天下午男孩凑巧发现了园门未锁，园内空无一人，忐忑中推开园门走了进去。靠里位置种着几行荔枝龙眼琵琶，其他林木也有不少，中间少许空地，靠水一侧一半芭蕉一半番桃果，几株番桃果树甚至长到了水面，在风的吹拂下随着水波上下起伏发出了“啪啪”的轻响。“如能钓鱼在哪下杆人来了咋办？”，边观察位置边念头急转，走了一圈竟没发现下杆之处，“不合适”，叹了一口气，仿佛心愿已了般离开了果园。

园内不合适就园外吧。男孩回家拿了支竹子钓竿，悄悄来到了果园旁的水边，偷偷下了杆。还真巧，整个下午没人经过，男孩的心渐渐平静。浮漂是高粱杆，鱼钩是大头针弯成，钓料是米饭拌米糠捏成团，材料再简单不过，这是男孩第一次到鱼塘钓鱼，而且还是偷钓。换过两次鱼饵后开始有鱼吃钩，起竿竟然钓起一条半斤多的红色鲤鱼，不巧的是刚上岸就脱了钩，鱼活蹦乱跳人手忙脚乱，鱼越蹦越远最后回到了塘里，男孩备受打击，心灰意冷之下回了家。

慢慢年岁渐长，上了学，很多时候，放学路上总要绕道池塘，有事没事也要看看几眼。转眼到了十二岁，小男孩已长成少年。

周末，傍晚，我来到了塘边，水中已有几个小伙伴在游水，我三下五除二去掉外套，穿着裤衩下了水。

距塘边五米处有个镬型的坑，水深过人，坑外水深平胸，当年我就是在附近掉下的竹排。坑中有个小平台，距坑边有几十公分，水深齐颈，站在坑边用力一跃就可站到平台上，可戏水又可锻炼胆量。我喜欢在此处游泳，附带还可潜到水底摸摸田螺。

我在水坑处游了几个来回，此时站在坑边，看着几个小伙伴玩水仗，边搓着身上的油泥，而此时另外一位小伙伴也来到了坑边，两手推水看着水坑中的人，我不知此人不会水性，各玩各的就不加注意，这时水的晃动让他身体发生了倾斜，无处借力不由自主离开坑边滑到坑里，转眼水没过顶，人越来越往深处去，水面上只见两个手在乱挥，我不假思索跃了过去，急忙中正好面对面，被紧紧的抱住，我心中一冷看来要改名叫沉到底，临死前的挣扎力量巨大，他把我当成救命稻草我可是魂飞魄散，我同样拼死挣扎，边用力边往下挣脱，先求自保。在旁边冲出水面，深吸两口气后潜到了他的后面，推着他到了浅水区，看着他脸已发青，浑身发软，看来喝了不少水，扶着他上了岸。

又是一个周末，我再次来到池塘。塘中两人在浅水处戏水，一近一远。来了多次，一直未到过番桃果旁水边，此次过去看一看，我往果树处游去。齐腰深的水游起来很是别扭，只好半游半走。南方的番桃果型似番石榴，个略小，此时树已开始挂果，水面上散落着许多的花萼，伸向水面的树枝高低不同，错落有致，水光映照下靠近水面的果泛着绿色光泽，一个个很是吸引人，只是可惜，水果尚未成熟，心中略感遗憾。

我返回到水坑处，同时邀请站在稍远浅水处的小伙伴来水坑一起游泳，小伙伴摇了摇头，说水性不好，不敢来到坑边，在这边玩玩水就可以了。

突然，这位不知名姓的小伙伴看着远处叫了起来“阿波溺水了”，我转头看去，才懂得远处戏水的是阿波，那是同街同生产队的人，小我几岁，脑袋在水面一沉一浮，危在旦夕。原来阿波所处浅水区有个长条形区域比旁边略深，刚到阿波头顶，阿波不懂水底情况，玩着玩着玩到了水深处，触底脚一撑就浮上来，接着又沉下去，反反复复，时间一长后果可想而知。我不由哀叹“又一个不会水的”，倒不是讲旁边的人不会水，而是讲上星期刚救了一个不会水，现在又碰上一个不会水，都让我碰上了，只不过阿波是街坊，我认识。我上到了浅水区，然后以蝶泳姿势向阿波的方向扑去，不到一百米希望赶得及，坚持住。还好，到达时阿波还在原地沉浮，被我托上了浅水区，随后也一起上了岸。

冬季来临，池塘干了水，我专门去阿波被溺处看了看，原来塘底有一路的黑粘泥，可用来做陶瓷，估计是被挖后出现了坑沟。

十二岁以后，我又找到了一个游泳的好去处，环境优美安静，水深水清，非常适合大人畅游。怪不得，原来的那张塘一个大人都没有。从此我再没有回过那张池塘，觉得这是小孩子玩的地方，已不适合我，内心已把自己划入到大人一档。也是从这时起，我再也没有见过阿波。76年我离开故里，慢慢的阿波也离开了我的记忆。

那个年代，见义勇为的好人好事随处可见，仿佛理所当然，正常不过，不值一提，因此没有谁会把做过的好事记在心上，时过境迁渐渐淡忘再自然不过，通过这些行为可以看到了那个时代社会的一个缩影。而想不到的是，当事人的一方阿波几十年后依然没有忘记，我不由得为阿波身上存在的纯朴善良良知而感动，为在传统节日感受到传统美德而感慨万千。

老家的池塘，有过我太多的童年时光，让我想起了童年的许多欢愉，那些过往是如此的平凡，却又如此的刻骨铭心。此番忆起，内心仍然充满温情。

清明，古往今来无数文人墨客因清明而诗，留下了许多故事和无数传世之作，譬如杜牧因清明而有了《清明》，脍炙人口的诗篇成为家喻户晓的经典，后世方知“清明时节雨纷纷”的典故。我没有舞文弄墨吟诗作对之能，却因清明时节触发了回忆有了故事，只不过故事因清明而来，却与清明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