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好友曾海峰同学（1）

齐文

今天是五一假期的第二天，阳光普照，和煦、温暖。上午11点左右，突然接到一个噩耗，我的发小曾海峰同学于今日早上在哥斯达黎加溺亡！犹如晴天霹雳，震的我目瞪口呆、惊慌失措，不敢相信，反复确认，最终悲痛地接受这一现实——从小到大的发小好友已不在人间。说好的小时候一起玩，老了一起玩，突然撒手告别，潇洒而去，将哀痛、孤寂留给亲人好友们，不禁令人潸然泪下。你游遍世界，终于踏上了极乐世界的路途，嫌我们走的太慢。

你的一生，永远都在探索这个新奇美妙的世界，从湖南到北京，再从北京到美国，又转到哥斯达黎加，喜欢上了这里的奇花异草、珍禽异兽以及淳朴的村民，于是在一处海边，购置土地，修建民宿，着手实现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与好友分享的夙愿。可惜事业才刚开始，就突遭不幸，让亲朋好友痛彻心扉，泪洒衣襟。

想想就在一个月前的清明节，我们在株洲相聚，一同参加同学聚会，一同私下里找个咖啡馆小坐，谈天话旧、笑语连连，相约明年再见。谁知从此阴阳两隔，再无相见的日子！有人说，人老之后，就是不断地做减法，没想到这个减法来的这样早，做的如此残酷。

人的一生，挚友不过个位数，回忆起最好的朋友，初见时的场景，犹如初恋一般，永远刻在记忆之中。记得认识海峰的第一次，是上小学的第一天，

1971年3月1日，我上小学了，走进430厂子弟小学一年级二班，一切都是陌生的。上课铃响了，班主任施老师走进教室，站在讲台上，问了一个问题：“同学们，我们为什么而学？”

我一下子懵了，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知道。

后面的一个男生答到:“为爸爸妈妈学。”于是好多同学附和说。

“不对，再想想。”施老师说。

“为老师学。”这个同学又答道。好多同学又附和，连我都觉得答对了，心想，这个同学好聪明，不由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是一个长相聪明秀气的男生。

没想到老师依然说道:“不对，再想想。”

我想不出了，连聪明同学也想不出了。于是老师，拿起教鞭，冲着黑板上方的几个红色大字点道:“为革命而学！”

且不论今后的岁月里，班里的同学是否都在为革命而学，但从此我记住了这个同学，这个喜欢抢答，看起来聪明伶俐的同学就是曾海峰。

可惜暑假之后，原有四个班的年级增加了一个班，我被分到新增加的五班，来到一个新的班级，从一个熟悉的环境，来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我一时心情低落。而且新班级的同学大概都是原班级不受老师喜欢的同学，借此机会打发出去，看起来大多灰头土脸，招人喜欢的同学不多，为此心情更加沮丧。班主任王老师不在乎，从此以后都是自己的学生，好歹都得收着。她首先安排座位，让男生从高到矮排一队，又让女生从高到矮排一队，然后两两配对，从后往前，一对对地坐好。排队过程中，我看见旁边的一位女生，白净秀气的面孔，穿着一件蓝色灯芯绒的上衣，干净整洁，在灰暗的同学群中显得亮眼出众。更让人高兴的是，随着队伍逐渐减少，两两相配后，我很有可能与这位女生配对。果然，我如愿地与这位女生同桌，刚来新班级的陌生与不适顿时好了大半，这件事同样印象深刻，大概去任何一个新环境，人们总会留下一个第一印象，从此记忆一辈子。我的新同桌名叫方敏，后来是班里的学习委员。

到了小学三年级，小学成立了乒乓球队。记得暑假的一天下午，曾海峰来朝阳村我家找我，他站在楼下通知我，说是第二天去学校乒乓球队训练。我听了非常高兴，无论校足球队、乒乓球队，是每个男生向往的地方。光是“训练”两个字，就让人心生骄傲，感觉自己将来能成为一名为国争光的乒乓球队员。

从此我们成了乒乓球队的队友，每天早上课前、下午课后一起训练，常常同台练习。曾海峰左手横拍，其余的都是右手直拍。因为聪明机灵，曾海峰打球的水平排在队中第一，深受老师的喜爱。一次五一节，体育老师贺老师带领运动队去长沙体育场看足球比赛。在体育馆旁边的体育商店内，看上了一款红双喜的乒乓球横拍，双面大红色，装在一个精致的盒子里，非常漂亮。贺老师决定，买下这个拍子，交给曾海峰，希望他能在今后的比赛中打出名次，也是对他的肯定与鼓励。我们羡慕的不行，因为当时红双喜的拍子是最好的乒乓球拍子，我们用的都是杂牌。多少年后，曾海峰说，他高兴极了，将球拍用布包好，晚上放在枕头下，兴奋地睡不着觉。后来定居美国，他将此拍带至美国家中，拍下在家里打乒乓球的视频，传到同学群中让我们看。唤起当年无数的回忆。

训练期间，我们常常对打，我正抽，他反挡，一来一去、乒乒乓乓，曾经创下不间断五十多个回合的记录，两人自鸣得意。那时，学校运动队还搞起了象征性长跑，每天早晨6点在学校门口集合，然后穿过430厂大街，向着宋家桥方向跑步，到了宋家桥供销社后，再折返回来。刚开始，跑步的人浩浩荡荡，进入冬天后，跑步的人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乒乓球队的曾海峰、张华、我，以及羽毛球队的邱伟科、女蓝的季青。我们一直坚持到小学毕业。

因为朝夕相处，我们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曾海峰、邱伟科、张华住在朝阳村上坡的一排平房里，是邻居，常常在一起玩，我住在茶园村，属于430厂最偏西的地方。但每逢暑假，我都冒着酷暑，几乎天天都要去朝阳村找他们玩。按照当下一句时兴的话：“我总去他们的家，我若不在他们家，就是在去他们家的路上。”

为了纪念我们的友谊，小学五年级快毕业的一天，我们一起去市里照相馆，照了一张合影，永存我们儿时的友谊。

转眼之间，初中毕业，曾海峰考上了一所中专，可惜因为父亲在文革中的冤假错案，政审没有通过，失去了上中专的机会，只好在430厂子弟高中继续学习。而我则考上了市二中，曾海峰初中毕业的成绩比我还好，因为家庭困难，没有去二中学习。二中是一所寄宿学校，一周回430一次，因为学习紧张，我们在一起的机会越来越少。二年后高考，我考上了人民大学，曾海峰考上了北京外贸学院。也是老天有眼，这回不再政审，曾海峰失去了上中专的机会，却获得了上大学的机会。曾海峰兄弟姊妹一共4个。哥哥姐姐成绩都很好，可惜因为父亲的历史问题，相继失去了升学的机会，前往浏阳大围山插队落户十年。改革开放之后，曾海峰的父亲得到平反，哥哥姐姐也回到了城里，家里终于苦尽甜来。曾爸爸、曾妈妈是广西人，因为关在监狱，去曾海峰家，常见曾妈妈，对我们这些小孩非常疼爱，尽管家里困窘异常，常常拿出热气腾腾的红薯给我们吃。曾妈妈勤俭能干，靠着在五金厂三四十元的工资，养活四个孩子。常听大人说，曾妈妈常去工厂食堂，去潲水桶捞米饭，回来淘淘再吃。尽管这样，曾海峰穿的衣服也是干干净净，一点看不出家庭异常困难。终于熬到了改革开放，一家人的命运就此改变。曾海峰算是家中的幸运儿。1980年的高考季，整个430厂子弟中学只考上两名同学，一名是曾海峰，一名是方敏，后者考上湖南财经学院。

在北京读书期间，我俩经常去对方的学校玩。印象深刻的是他们学校，周日食堂吃两顿，上午10-11点，下午4-5点。第一次去他们学校时，他来信特别嘱咐我，乘坐302公交车，到和平里北口下车，一直往北走，看到成片的稻田也不要怀疑，再走几百米就到了。一次我和在北方交通大学读书的黄晓波同学一起去曾海峰的学校玩，他带着我们去学校后门的农贸市场，买了一只杀好的小仔鸡，回来后用电保温杯做了一份炒鸡，又从食堂打了三份饭菜，盛情款待了我俩。难以想象，他能用一只保温杯做出美味的炒鸡，让我至今难忘。

曾海峰是一个聪明伶俐，且动手能力很强的人，而且充满了探索世界的动力。他有个外号，人称老土。其实恰恰相反，他一点不土，时刻追求新生事物。而改革开放，恰好提供了这一机会。那时，人大附近的黄庄有一个海淀剧院，经常有下午场的交响音乐会，面向周边的大学生，因此票价低廉。因为中央乐团指挥李德伦去过人大开讲座，因此培养出许多交响乐的爱好者。而曾海峰也属同好，因此每回剧院有交响乐演出，我就买两张票，然后写信告诉他来听交响乐。我们在剧场前见面，因为我负责买票，于是他来后，常买两瓶可口可乐，两人共享。那是我第一次品尝可口可乐，印象深刻。

还有，我第一次喝咖啡，也是拜他所赐。1985年，我已经毕业，住在化工部单身宿舍。因为离经贸大学不远，曾海峰常来我的宿舍看我，他是五年毕业。一次他带来两只小袋的咖啡，嘱咐我泡上。一袋是塑料包装的速溶咖啡，一袋是带过滤纸的咖啡。我洗好两个杯子，将塑料包剪开，倒出咖啡。又将过滤纸剪开，将里面的咖啡粒倒在另一个杯子里，然后用开水冲开。曾海峰看后直笑，我这才知道过滤纸是不需要剪开的。看来叫老土的应该是我，不是他。

也就是在这段时间，他和方敏坠入爱河。我去曾海峰的学生宿舍，看见他俩坐在曾海峰的床上，放下蚊帐，在里面卿卿我我。

方敏回去后，曾海峰问我方敏怎样？我说：“你把我们五班的尖子拔了，你可要好好地待她。”

曾海峰毕业后，分到了湖南省外贸局，与方敏同单位。不久后两人喜结连理。

在长沙分了房，安居乐业。曾海峰凭着他的聪明才智，迅速成为单位骨干。1990年，随着出国潮的兴起，曾海峰再次踏上潮头，辞去单位的职务，告别妻儿，前往美国留学。

1990年，我正在化工部郑州工学院的外语培训中心进修外语，正好可以练习用英语与万里之遥的曾海峰通信。那段时间，他打工挣学费，过的很辛苦，通信地址常常是美国洛杉矶某地的汽车旅馆。不过曾海峰向来不在乎吃好住好，我常形容他龙门能跳，狗洞可穿。他追求的更多的是心灵的快乐，对自由的向往，而不是物质生活的享受。

曾海峰在美国立住脚后，很快将妻子、儿子接到美国，从此在异国他乡打拼天下。曾海峰发挥外贸的优势，开始做起中美外贸的进出口生意，回国的机会越来越多。

2006年，我在上海工作，曾海峰回国经过上海，我俩相约在上海见了一面，真正的见了一面，他离开酒店，客户送他。见到他的那一刻，我执意替他拿行李，拖着一只硕大的拉杆箱，可惜没走几步就上车走了。十几年未见的老友，见面不到十分钟，聊了几句，匆匆一别。

曾海峰在海外的辛勤打拼，终于有了丰硕的成果，他在广东中山市的一个家具厂拥有了一份不少的股份，并在中山市购置了一套将近200平米的公寓，时常回国在中山工作、生活，也常借此回株洲老家与亲人好友相聚。此时，随着互联网的蓬勃发展，通过QQ、微信交友软件，真正实现了“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昔日的同学相聚越来越频繁。为此，同学们决定举行一场年级同学大聚会。曾海峰夫妇赞助一万元人民币。

2011年7月2日，430厂子弟小学71级同学聚会在老校区隆重举行，五个班的同学到会170多名。会场上，同学们以掌声向捐款最多的曾海峰夫妇表示感谢。他们两口子在男生与女生中，都属于最受欢迎的同学。尤其是曾海峰，上学的时候，不管学习好的，调皮捣蛋的，他都玩得来。走上社会之后，不管是当官的、发财的、混得好的还是不好的，他同样个个玩的好，深受不同群体的欢迎。

三个小伙伴三十多年后再合影

只可惜，正当事业稳步向前时，方敏突遭不测，罹患乳腺癌。在国内各大医院寻医问药，百般医治，终于医治无效。于2012年在美国洛杉矶家中去世，享年50岁。噩耗传来，许多要好的同学念起方敏同学的好，不禁潸然落泪，都说她性格好，待人热情、真诚，是曾海峰的贤内助，可惜应了红颜薄命的厄运。

失去相伴二十多年的发妻伴侣，曾海峰对人生看得更加达观、随意。一年后，他再婚，取了一位比他小五岁、姓白，我们称之为白娘子的新娘。然后带着新娘，开着一辆Jeep越野车，遍游祖国大地，踏上川贵高原、青藏高原、新疆罗布泊。祖国的大好河山还嫌不够，又去美国的阿拉斯加、墨西哥、巴拿马，最终在哥斯达黎加萌生了在此养老的念头。于是在一处海边购买了一块土地，此处有海滩、有椰树、蓝天碧海，一座锥形火山峰，云遮雾绕，构成一幅美丽的热带海洋风光，让他那颗不羁的游子之心，终于有了倦后休憩的念头。他打算建起一座民宿酒店，招待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客，与这些同好们谈天说地，安享闲适生活，普天之下，皆兄弟也。当然，他也想同学发出了邀请，承诺酒店建好后，欢迎同学来玩，除了机票，费用全包。

他开了一个微信视频号，取名《峰哥流浪记》，签名：“喜欢平常的地方过平常的生活。”不时展示他那五光十色、丰富多彩的异域生活，尽显对生活的热爱，对自由的追求。

期间也常回到国内中山的家中，工作生活一段时间。2019年清明节时，我们在株洲相聚，他热情邀请我去中山他家作客。我愉快地接受了邀请，随即搭乘他的Jeep越野车，驱车百里，前往广东中山。在他家住了二天，又带我去广州、深圳去玩，拜访当地的同学。两人仿佛回到了小时候，结伴去钓鱼、爬山，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少年生活。

可惜一场灾难性的疫情从天而降，海峰匆匆回到美国的家中，躲避疫情。这一别就是三年的隔绝，我们在微信中聊着天，共同盼望云开霾散，恢复正常的日子。疫情结束后，海峰迫不及待地安排回国，从去年的清明节到今年的清明节，他都回到家乡扫墓探亲，与亲人、好友相聚。我们又像以前一样，开始了相约、相聚、一起游玩的日子。虽说相见时难别亦难，但总相信后会有期。

就在一个月前的清明节，他4月1日，我4月2日回到家乡。即日，同学曾昭会请客吃饭，这是今年的第一次见面。饭后他被同学拉去打麻将。我自己回父母的家。4月3日他和家人上山扫墓，晚上我发短信给他，问他是否有空，出来一起坐坐。他回信说正和同学打麻将。过了一会，发信说：“我下课了，去哪？”

我们约在红旗广场的财富广场内的一家瑞幸咖啡见面，要了两杯拿铁咖啡，在唯一的一张桌子旁坐下，随意聊天，询问近况。不料刚过十点，咖啡小哥过来说，商场打烊了，我们只好离开。看看时间不早了，挥手告别，我回父母家，他回姐姐家，也算多陪陪家人。此时，假如我知道，我们今后相处的时间已进入倒计时，我定会珍惜余下的时间再多聚一会，甚至去一家酒店，开个房间，作长夜之谈。

4号晚上，张华请曾海峰、黄晓波、我去他家吃饭。下午4点，我们在万达广场星巴克咖啡店见面。

80年一起去北京读书的三位同学。

面，看到海峰背着一个双肩包，才知道他已经买好今晚11点的高铁票，准备回中山，说是老婆跟他发短信，说老公想你了，于是他提前一天回去。

在张华家吃完晚饭，又去几年前认识的当地的艺术评论家莫老先生家做客，宾主尽欢，时间飞逝。转眼间，海峰起身告辞，张华夫妇送他去株洲高铁站。我和晓波同乘一辆出租车回家。匆忙之间，也没和海峰挥手告别。谁知这一去，竟成永诀。此时，深刻理解了唐朝诗人李商隐的一句诗：“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就在五一节的那天，海峰在群里发出“节日快乐！”的祝福，随后又发了一张在海边的照片，满脸慈祥的笑容。

我不禁在下点赞道：“好妩媚的眼神！”他回了句：“谢谢！”

谁料第二天上午，却传来如此噩耗！苍天无眼，歼此良人。有人说，友谊的深浅在于共同回忆的多少。毫无疑问，以此判断，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之一。满以为我们的友谊会像一坛老酒，越陈越香，不料你却突然撒手，不辞而别。从此余下的人生道路，缺少了一位心心相印、带来快乐欢笑的伙伴，令人心痛不已，黯然神伤。

邱伟科在微信中安慰我说：“他过的是个高度压缩的人生，一辈子享受到了别人几辈子都能体验到的生活，值了！”

我回答说：“亲人好友受不了。”

这话说完，伟科发出一连串大哭的表情包。

我明白，痛苦之中，人们尝试着从中寻求一些安慰，比如：就在十天前，海峰的儿子在洛杉矶与相爱多年的女友结婚，海峰完成人生的一件大事，于是作“子平之游”，前往哥斯达黎加。

再说他如此热爱大海，归于大海，尘归尘，土归土。也算求仁得仁。

清明节的那天，扫墓回来，他跟曾昭会说，他要是走了，不这么麻烦，就把骨灰融入大海。也许这句话一语成谶。

有女同学说：“一定是和方敏相会去了。”也算一种美好的祝愿。

因为远在万里，我们只能在心里默默表达我们的哀思与怀念。默祷：“魂兮归来！越过千山万水，回到家乡。这里有爱你的亲人、发小、同学、好友。他们期待着与你永远相伴，在今后的相聚中，你依然像过去一样，永远是座上宾，与同学契阔谈宴、笑语喧阗。始终是聚会中的中心人物。

在此，我们点上心香，真诚祝愿，魂兮归来！俎豆馨香。呜呼哀哉！尚飨！”

马睿衒

2024年5月3日星期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