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以前,梅花只生长在南方,说长江流域更准确些,北方是没有梅的。 </p><p class="ql-block">有一年,我陪恩师王任先生去无锡,在梅园,他看到那些姿态各异的梅花,激动的像见到久别的亲人,一把搂住盛开的红梅,喃喃地说:画了一辈子梅,今天总算见到真正的梅花了。 </p><p class="ql-block">说起来梅在中国的历史不算短,至少有3000多年。《西京杂记》记载:“汉初修上林苑,远方各献名果异树,有朱梅,胭脂梅。”这里说的是长安的梅,也指明梅是从外地引入的,这个外地是南方,不是外国,梅是中国原产。 西汉末扬雄的《蜀都赋》也提到成都的梅:“被以樱、梅,树以木兰。”这都说明在汉时梅已不是稀罕之物,京都和蜀中已经量化栽植了。 </p><p class="ql-block">宋代大约是文人雅士偏爱梅花的开端,中国、也是世界第一部梅艺专著《梅谱》就成书于南宋,作者范成大在书中记载了12个梅花品种,不乏名品。此外,宋人的花艺专著提到梅的,还有《洛阳花木记》、《梅品》及《榜花喜神谱》等等,你看,洛阳也有梅了,洛阳已经是黄河流域。 </p><p class="ql-block">元代有个画梅成癖的王冕,古今家喻户晓,喜欢金石篆刻的人还知道,正是他在书画史上首次使用花乳石制印。为什么说他是梅癖呢?其人在浙东九旦山植梅千株,专攻画梅,日日沉缅其间不能自拔,把梅画的栩栩如生,一时天下无两。更绝的,他画梅从不施颜色,只以墨分黑白。庆幸的是,今人有眼福的还能看到元代留下来的梅树,喜欢旅游并爱梅的朋友,到了昆明可别忘了去曹溪寺走走,看望一下那株700多岁的元梅,虽然老态龙钟,却虬曲万状,风姿犹在,每年还开花呢!</p> <p class="ql-block">到了明代,王象晋的《群芳谱》,记载梅花品种已多达19个,比范成大的《梅谱》多了7个。还有刘世儒的《梅诸》,汪怠孝的《梅史》,都是记述梅花的专著,简直可以开个梅花学科了。说明种植梅花在明代已经相当普遍,达到了一个空前的高度。 </p><p class="ql-block">清代更不用说了,江南苏州、南京、杭州及成都等地,都以植梅成林而闻名。陈昊子的《花镇记》记载梅花品种21个,超过了明代。文学家龚自珍撰有《病梅馆记》,专门阐述他对莳养梅花的见解。“扬州八怪”中的金农、李方膺,更是古代咏梅、画梅的高手。金农画梅,自称 “江路野梅”,放言笔下梅花“天大寒时香千里”,并赋诗言志:“老梅愈老愈精神,水店山楼若有人。清到十分寒满地,始知明月是前身。”诗写的真好,我每次读都感动不已。</p> <p class="ql-block">在文人眼里,梅花是四君子之首,又与松竹并称岁寒三友,他们简直把梅花拟人化了,说她清雅俊逸,冰肌玉骨,品格高尚,铁骨铮铮,不怕天寒地冻,不畏冰袭雪侵。在自然界中,似乎只有梅花才有资格与那些别具傲骨又兼清高的文人契合。 </p><p class="ql-block">清代四川铸造过一套四君子题材的花钱,每一枚上有两句诗,梅花诗是:“而今未问和羹事,先向百花枝头开。”这是套用了宋人王曾的诗句,王曾在《早梅》诗中写到:“雪压乔林冻欲摧,始知天意欲春回。雪中未问和羹事,且向百花头上开。”</p> <p class="ql-block">我觉得这枚清钱上的诗句比宋人的好,“先”比“且”大气,百花未开我先开,大有先声夺人的气魄!“而今”也比“雪中”格局大,雪中是眼前的小景,而今则是此刻已经用不着打探花事,枝头的梅早已迫不及待地开放了。 </p><p class="ql-block">那和羹又是怎么一回事呢?和羹的本意是指用不同的调味品制作羹汤,引喻宰相辅助君主综理国政。可是和羹又是怎么和梅花联系到一起呢?原来“和羹”一词出自《尚书.说命》:“若作和羹,尔惟盐梅。”意思是若要调和好羹汤,离不开咸盐和酸梅,正是因为里面有梅这个字,后人才用和羹来借指梅花,这可真够绕圈子了,难怪外国人视学习中文为畏途,就是咱们中国人自己要想把历史典故搞搞懂也并不容易,中国的历史真长,真遥远。 </p><p class="ql-block">现在北方一些地方也试种梅树并取得了成功,比如北京。但北方花农似乎缺少对梅的理解,把梅栽的像倒插在土里的拖把,直直溜溜披头散发,毫无姿色可言。清人龚自珍在《病梅馆记》中讲画家文人心中理想的梅是:“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这不挺好吗?可他偏持批评的态度,认为这样生长的梅都属病态,谓之病梅。他甚至把家里几百株他认为的病梅都砸碎盆子,解去绑索,放归大地,让它们重新获得自由,这还不罢休,恨不得广置闲田,把江宁、杭州、苏州的病梅统统移栽过来,穷其一生以疗其病。如此看来好像梅并没有病,病的反倒是他自己。龚自珍一介文人,说出这一番奇谈怪论,或许有对晚清政治含沙射影,指桑骂槐的成份,且不去管他,仅就梅花的莳养而言,我和他的看法恰恰相反,我更看好他所谓的病梅,无论是栽在盆里的盆景,还是种在大地上的梅树,有型有势有姿有态总是令人悦目的。</p><p class="ql-block">我认识一位姓郁的种花师傅,曾花几年功夫培育了一株地栽矮桩红梅,丰姿绰约,娇而不艳,甚是招人喜爱,后来果然让一个独具慧眼的人花几万重金买了去。 </p><p class="ql-block">我从小就喜欢梅,20多岁时曾给自己起过一个笔名叫“瘦梅”,那时我181的个子,体重才60多公斤,像一棵营养不足的树。后来觉得这个名儿有点儿女性化,就没有再用。我也曾多次试着莳养盆栽的梅花,都没有成功。自从有了一个小园子后,便一心想着栽一棵梅树,直到今春,小郁才给我挑了一株栽上,但仍是直溜溜的,没有任何姿色可言,好在它的主干并不甚高,盼着它的枝桠发出来吧,再好好修剪一番,让它按照心中理想的样子成长。</p> <p class="ql-block">2019年疫情前,我去一个朋友的店里玩,她在国营的工艺品店负责古旧文物柜台,那天柜台里摆放着二十多个清代民国时期的刻铜墨盒。我一眼看中一只“师曾”款的梅花图铜墨盒,拿到手上细看,底是“北京同古堂”款识,晚清民国同古堂开在琉璃厂,所售精品多出自老板张樾臣之手,张樾臣是刻铜大家,这只墨盒的梅花图是陈师曾的画稿,张樾臣奏刀,深刻一株盘桓虬曲的老干,十数朵梅花正在盛开,空白处有一句“几生修到梅花”,落穷款:师曾,印章单字:朽。陈师曾号朽道人,是民国初年的旷世奇才。“几生修到梅花”这句诗深深地打动了我。这句诗取自南宋进士谢枋得的《武夷山中》:十年无梦得还家,独立青峰野水涯。天地寂寥山雨歇,几生修得到梅花?</p> <p class="ql-block">在古人眼中,梅花是气节风骨的象征,写梅花的诗作大都隐寓了诗人的清高孤傲,也代表着诗人坚贞不屈的品格。谢枋得曾任六部侍郎,元军入侵南宋,他亲率义军在江东抗元,被俘不屈,在北京殉国,实现了自己对梅花品格的追求和恪守。巧的是,陈师曾和谢枋得都是江西人,难道是惺惺相惜,才使得陈师曾把谢枋得这句诗用在了自己的梅花图上? </p><p class="ql-block">朋友看出我对这只墨盒的喜爱,就以进价让给了我,一分钱没加。现在它就摆在我的书房案头,累了,我就会轻轻摩娑它凸凹的线条,体味当时陈师曾画稿,张樾臣奏刀时的心境,心里头还会想:几生才能修到梅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接收本公众号内容,可扫描二维码订阅,欢迎转发,更多精彩文化创作期待与您共享,谢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刘春声,文化学人,笔名齐庚,别署宜斋、汉风堂主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天雨》,散文集《探花集》、《情满吕梁山》(合著),专著《中国古代镂空花钱鉴赏》,《打马百钱》。主编出版首部《中国钱币大辞典·压胜钱编》。原中国钱币学会理事、专家库成员,北京市钱币学会常务理事、专家委员会委员,《中国钱币大辞典》编纂委员会委员、主编。发表文学、学术文章150余万字。曾任中国人民大学财金学院客座教授,北大资源学院文物学院客座教授,北京炎黄艺术馆副秘书长,北京长城文化研究会副会长。</p> <a href="https://mp.weixin.qq.com/s/cgp43KD1ldRy4pVb4gzZKg" >查看原文</a> 原文转载自微信公众号,著作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