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动节妄想曲

唐克雪

　　都知晓五月一日是国际劳动节，于是四月三十日开始，微信朋友圈里“劳动节快乐”的祝福，比节日期间天气多雨的预报还来得早。

高中同学群，我发了个“劳动快乐”！老班长邱成忠对“劳动快乐”这条祝福颇有好感，他调侃道，我们天天快乐劳动。

这是真的。我说，若是政府给农民发补贴过这个节，劳动节才真的有温度。哪怕发二十元过节费，也行。

刘纯忠同学跟着调侃：“发二十元，你想多了。”

　　这个晚餐，我们到孩子外婆的将军山居磳吃。老人家早早就做好满桌美食。

刚才还冒出些许阳光的天空，忽地就被小区后面将军山上漫下的云块遮严实了。雨来了！噼哩巴拉地敲击阳台的玻璃门。

小朋友隔着玻璃门窗，看外面如织的雨幕，雨幕下成片的水花，欢欣鼓舞。

我们为满桌的美食而感恩外婆，她在大家欢渡劳动节假期之际，用她的劳动，先给家人送上一桌美食。

　　五一劳动节，最早要追溯到18世纪末美国芝加哥工人为减低劳动压力的反抗。那时工人每天要劳动14至16个小时，有的甚至长达18个小时，于是他们举行了声势浩大的罢工和示威游行，随后各国劳动者的声援浩如烟海，最终实现8小时工作的劳工制度。

这个节日，英文名称International Workers Day ，其中“Worker ”也有写成“Labour”，词性都有“劳工”之意，原文直译是“国际劳工节”。

创立这个节日的初衷，是政府要资本家让体力劳工者带薪休息，而不是泛劳动工作者休息。虽然脑力劳动也是劳动者，但“汗滴禾下土”“泪水湿机器”的，只有体力劳动者。工厂给工人放带薪假，农业工人的主管者是农场主，也可以给农民放带薪假，但以农业为主的中国，农业管理者是农业部，该部工作者在这个与他们毫无关系的劳工节里带薪放假休息，而真正的农业工作者——农民，休不休息，没人管。所以，农民这个最大的劳动团体，没有劳动节。

中国出现这个节日的文字宣传，我所能读到最早的，是1920年5月1日的《新青年》7卷6号“劳工节纪念号”，蔡元培“劳工神圣”的题词尤其醒目，陈独秀《上海厚生纱厂湖南女工问题》，《旅法华工工会简章》及唐山、山西、长江等地的劳动状况调查，讲的都是劳工内容；李大钊领导的北京大学生纪念活动，散发《五月一日北京劳工宣言》，邓中夏到长辛店向铁路工人散发《五月一日北京劳工宣言》，这是中国首次纪念这个节日，也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五一”节，轰轰烈烈地渲染“劳工”内容。

国际上，大多数姓社国家都称五一“劳动节”，而以美国为首姓资国家，则称劳工节，一字之差，却是天壤之别。就像中国这边天亮时，美国那边天刚黑。

　　出身农民，这个节日，当兵以前，我没有多少记忆。

一九七六年二月应征入伍。当年五月，在云南羊街山谷渡过。

一九七七年五月一日，在云南滇池军营渡过，哦，我在这一天写了篇日记，这天傍晚，班上战友打篮球，我将一个陕西老兵绊倒，挨他用老家话，吼了一通。但他被一个山东老兵判犯规。因为他老兵欺新兵。

一九七八年五月一日，我也写了篇行伍日记，记述当天在无线报务岗位值夜班，凌晨换岗时，看对面黑麻麻的乌蒙山余脉上空，星光诡异，写了首诗——《电键，我亲密的战友》，表达对电键这个“战友”的敬爱，臆想有敌情，电键发出的电波，指引导弹穿越夜空，歼敌千里之外。

一九七九年五月一日，对越自卫还击战余热袅袅，我应《空军报》约请，到昆明军区45医院采写一篇战伤者疗养的通讯，至今还保留的采访本，夹着他们战前写遗书寄送的地址，具体到某村某生产队。

一九八0年五月一日，哦，行伍笔记没有留下记述，这个阶段，我征调昆明军区空军指挥所从事对台湾宣传事务，或忙于其他，无暇顾及这个日子。

当兵，无论节日，还是日常，战士的生命都不属于自己，更莫讲节日了。因而，劳动节，都让给刚与火的练兵场。

　　一九八一年五月一日。这一年我在平乐中学复习，准备参加高考。高考是七月七日，五月份有一次预考，淘汰赛，过不了预考关的考生，提前刹羽七月七日抢过独木桥的滩头前。

如此紧要关头，老师宣布五月一日放劳动假，在平乐镇中学当校长的小舅让我到家里吃饭。在县城给人做木工的大舅，调侃小舅，我这个劳工没人给我放假，你当校长的却能放假。大舅早年也是读书人，他对这个节日的性质，是清楚的。

大学期间，到了五一这一天，老师放假，学生自然也得跟着放假；参加工作后，这个节日作为法定节日，因为只有一天，那时实行每周单休，不像现在有双休可调，于是就只能回乡下探望父母亲人，顺便砍两斤猪肉同家人小聚，买些糖果哄侄儿侄女。务农的小弟便也不无调侃地讲，不劳动的人，过劳动节；劳动的人，只能劳动。

我弟不知晓这个节日的历史缘由，但他对劳动和劳动节的直觉，给这个节日蒙上一层颇为幽默的色彩。

　　九十年代末，中国有两个“黄金周”，“五一”和“十一”，也就是劳动节和国庆节，这两个节日，从当时到现在，无论哪个景点，都只见人影，不见山水。2008年，国家取消“五一”黄金周，恢复只休一天的制度。但与前后两个周末调休，也能弄五天小长假。

即便双“黄金周”年代，我也几乎没机会凑这热闹。离开体制后，日子都是自己过，尤其是目睹“黄金周”时，杭州断桥成了人桥，爬泰山栈道的游客，犹是蠕动的蚁群，便没了此等胆量。

唯一一次“黄金周”出行，是新冠病毒给人民带来的特殊假。2022年国庆节，疫情防控放宽了，其时我们堵在贵阳岳父母家里，正好在美国读博士的老大也飞回来躲新冠病毒。这一年的中国，可能是世界最早走出疫情的国家，各地的五A景区陆续打开，贵州靠近湘西处，有一座远近闻名的佛教名山——梵净山。岳父母生在贵州，长在贵州，却从未爬过梵净山。于是一家老少兴致勃勃自驾出游这座佛教圣山。

结果与愿望大相径廷，刚打开防疫大门的梵净山，防犯的手段却没减弱，查核酸码的队伍塞满进山的通道，所有爬山的兴趣，都被上山的坎坷和埋怨形成的一股浊风，吹得无影无踪。

　　这个“五一”节，夫人早早就做了安排：全家陪小朋友到江门打围棋四段赛。

此前的五一节，我们一般只休一天，留下时间陪中、高考弟子冲关。今年冲关弟子不多，于是就有了充裕的时间和空间，陪小朋友冲关。

江门算是小朋友福地，两次参赛，一次成功。失败那次，上午三轮全胜，排名第一；下午三轮全输，排名倒数第一。

这次过了个年，自以为棋艺有长进，冲关信心满满。且“五一”这天，天气预报有大到暴雨，夫人往车窗倒了半瓶防雨玻璃液，出发时天阴沉沉的，远处天际时不时出现大雨瓢泼的天气状况，但我们的车子路过的地儿，只见路是湿的，雨却走远了。

一直到酒店住下，都欲雨未雨的天气。

良好的天气，好似预告了“踢馆”会有良好结果。

结果是，小子上午两胜一负，下午第一轮轻松取胜，第二轮被一个江门藉的六岁小儿两目“斩于马下”。

第三轮若胜，都还有冲关可能，或是情绪受上轮影响，竟四十目崩盘式惨败。

江门“踢馆”，被提前狼狈“踢”出馆。

　　其时，我在酒店看书，也偶尔上网看朋友圈，特别喜欢高中群同学发布的信息。高中同学，基本务农，且都是过了花甲奔古稀的老农，其中有个叫钟仕杨的同学，家住莲花山脚，前两天晒他到莲花山采金竹笋遇枞树菌，这都是山野佳珍，把同学们羡慕得都要跟着去爬山找运气了。

　　这一天，他给果树剪枝劳动，阳光明媚，莲花山时隐时现的雾岚仙气飘渺，他剪落的残枝嫩叶，就像一只只被阳光晒得幸福的蝴蝶，慵懒地睡在草地上。

　　原定五点结束的赛事，不到四点半，“踢馆”的队伍回来了。

楼下花坛里的鲜花正艳，同主将阴沉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我讲将军的心情比楼顶半开半合的天空稍好一点。他讲，好什么，那小弟弟瞧准我一个破绽，杀进腹地，我为了守角，被他破了几目空。

如果这个空不破，是我家这小朋友大胜十目以上。

嘿，胜败乃兵家常事。我这样鼓励。

　　江门离珠海，不到一个小时高速路。

依然是欲雨未雨的天气，一路无阳光，也无雨，清爽，凉快。

回到家，外婆已准备了另一桌丰盛的晚餐。

晚饭，钟仕杨同学晒了一碗金竹笋酿，一碟自家磨制的豆腐酿……

同样的，同学们，尤其是移民桂林的几个女生，都嚷嚷着感叹钟仕杨同学过的神仙日子。

劳动者，有自己的劳动，就有自己的美食。

所以，他们也不在乎这个节日，是否为他们而设。

想起前面与老班长、刘纯忠同学讨论的，如果政府能给每个农工发过节费，哪怕区区二十元，异域劳工争取来的这个节日，在中国，或就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