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坂城里没姑娘 (下篇)

欧式林

<p class="ql-block">&nbsp;</p><p class="ql-block"> 古城一侧,是王洛宾音乐艺术馆。李怀恩镇守边关,为唐王朝抵御西突厥侵扰,王洛宾以他的音乐才华,营造了想象世界里的达坂城。刚才过城区时,看了洛宾公园。公园里有座王洛宾纪念馆,公园一侧是田园路,一侧是洛宾路。这是达坂城最长的两条街了。</p> <p class="ql-block">  纪念馆是一溜儿好几间房子,据说房子外形仿琴键形状,高低起伏排列,犹如音乐中的优美旋律。可惜眼下屋顶与外墙爬满青藤,把旋律都淹没了,让人瞩目的,倒是屋子周边陈设的一些旧物。王洛宾一生坎坷,身后以他的名义建立的纪念馆,在不同地方有好几处。</p> <p class="ql-block">  在吐鲁番的葡萄沟,看了园中的王洛宾音乐艺术馆。那栋新疆风格的精美建筑,座落在青山绿水之间,入门大厅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1994年授予王洛宾“东西方文化交流特殊贡献奖”的巨幅照片。墙上按时间顺序,罗列他工作过的地方,谱写改编的歌曲,展品柜是各种奖状与荣誉证书。所谓纪念馆,也就这样吧,人们只纪念他们想要纪念的。展厅里还有海量跟纪念馆主题毫无相关的书法条幅,甚至有“听涛”、“观云”、“精气神”之类,实在有趣。</p> <p class="ql-block">  王洛宾的铜制雕像,安放在门前,雕像底座的“达板城的姑娘”乐谱,是洛宾先生的原有笔迹。雕像头戴宽沿帽,面含微笑,手持吉他望向远方,眉宇间写满沧桑。先生三次坐牢,人生中有18年是在监狱里度过的,最后一次刑满出狱时已经62岁,政治上继续被管制。因为极度贫困,他下班后去建筑工地看门,还拉行李车、当小工。那时他谱写的歌曲已经风靡世界,很多歌手因为演唱他的歌而功成名就,那时先生因为买不起纸,正在垃圾箱里翻找,寻几张废纸写歌。</p> <p class="ql-block">  前年在青海,看了海北州的王洛宾音乐艺术馆。那座建在金银滩草原上,立体方形的艺术馆,门外有幅便签纸造型纪念墙,墙上绘着《在那遥远的地方》歌谱。跟这两家艺术馆相比,达坂城的纪念馆没有那么丰富的照片、实物和不同时期的歌曲、歌剧手稿,更多的是以王洛宾为题的绘画,画里的王洛宾像是受了天启的人,沉湎在自己的音乐梦幻中。</p> <p class="ql-block">  墙上的手稿复制品中,有“三毛寄来最后一封书信”,在吐鲁番葡萄沟与青海金银滩草原的艺术馆都见过。王洛宾大学毕业不久,在风华正茂之年结婚,两年后离婚。1951年,比他小15岁,为他生下三个孩子的再婚妻子黄玉兰因病去世时,年仅23岁。王洛宾当时正在狱中,罪行之一是在北京照顾妻子与幼小的孩子,逾假不返回新疆。四十年的单身生活后,垂暮之年的王洛宾与三毛发生了一段感情。这场说不清道不明的忘年恋情,以三毛的悲剧收场。</p> <p class="ql-block">  自由而纯粹的三毛,与王洛宾初次见面10天后,从台湾写来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万里迢迢,为了去认识你,这份情不是偶然,而是天命,没法抗拒的。我们是一种没有年龄的人,一般世俗的观念拘束不了你,也拘束不了我……你无法要求我不爱你,在这一点上,我是自由的。”</p> <p class="ql-block">  写信人是自由的,读信的人在枷锁中度过大半生,如果曾经有过自由的梦想,想必也早已忘记自由的滋味。王洛宾的谢绝很婉转,从亚洲腹地的天山山脉绕到大西洋彼岸的英伦三岛:“萧伯纳有一把破旧的雨伞,早已失去了雨伞的作用,但他出门依然带着它,把它当作拐杖用……我就像萧伯纳那柄破旧的雨伞。”</p> <p class="ql-block">  用三毛自己的话说,她是愿以生命去坚守内心的人,是真诚的、不放弃对生活的热爱和执着的人,是渴望在有限的时空里活得过无限广大的人。她期盼他勇敢地走出世俗的枷锁,直视自己的内心,他想着的是怎样避嫌,以免在大半生的不幸后,来之不易的安乐晚年受到干扰。她着迷于他创造的音乐世界,却很难理解他生活在其中的现实世界,那个生活在军区干休所里的耄耋老者。她回信说:“你好残忍,让我失去了生活的拐杖!”</p> <p class="ql-block">  峡口古城也叫白水涧古城,名字来自附近的白水涧。我在天山山脉不同的地方走过雪山。天山冰雪融化,雪水奔流而下,在溪谷里激起阵阵浪花,白雪般飞溅,这就是生活在天山里的人们,所见到的“白水”。白色的溪水流过峡口岸边的山崖,想必就是“白水涧”的来历吧,我走过的古丝绸之路,自东沿山涧西行。白水很美,途中休息时,走到溪水边洗一把脸,没想到清澈美好的水冰冷无比,来自低纬度的我,像是不小心瞬间触电,猛一激灵。</p> <p class="ql-block">  王洛宾写《达坂城的姑娘》时,从没有到过新疆。民国二十三年,祖籍河北涿州,出生北京的王洛宾从国立北平师范大学音乐系毕业后,辗转参加了丁玲组织的抗战剧团,在兰州的一次联欢会上,一位头戴小花帽,留着小胡子的维吾尔族司机唱了首维吾尔语歌曲,学生时代就擅长记谱的王洛宾记下了这支歌的旋律,请当地的维吾尔族商贩朋友翻译歌词,编配成传唱至今的《达坂城的姑娘》。 最早把《达坂城的姑娘》唱得名扬天下的,是维族歌唱家克里木。生在吐鲁番的克里木,说昔日达坂城那地方,只是住着二十来户无地可去的人家,长着几棵榆树,那里没有歌里唱的姑娘。</p> <p class="ql-block"> 旧年间的达坂城有“三怪”:黑脸姑娘、斜肩男人和歪脖子树。黑脸显然是风沙烈日的美容效果,男人斜肩,我想象是长期与风沙对抗塑造的体型。歪脖子树我见过,生长在荒漠里,当地人又称为“马刀树”、“风向树”。风力作用下,树长不高,树干齐刷刷向东南方向倾斜。</p> <p class="ql-block">  上午在镇子里,街上看到最大的建筑,是新疆达坂城风力发电厂的办公楼与宿舍。 出达坂城,过盐湖区后,不管走的是国道还是连霍高速,都能看到壮观的风电场。道路两旁,湛蓝的天空下,上百台风力发电机擎天而立、迎风飞旋。这里是我国最大的风能基地。现实世界里,在旷野间,这个荒漠里的风沙小镇,最可歌可咏的不会是梦幻般美丽的姑娘,应该是风吧。</p> <p class="ql-block">  我听过一首同样以“达坂城的姑娘”为题的吐鲁番民歌,歌里的男主角是一位阿古柏(就是1865年至1877年率军入侵新疆,被左宗棠击败的那位阿古柏)士兵,唱的是她对达坂城姑娘的爱慕和伤怀。曲子有些凄冷,有些悲戚,与我们熟知的《达坂城的姑娘》欢快完全不一样。</p><p class="ql-block"> 我看啊看啊,却再也看不见她</p><p class="ql-block"> 达坂城也渐渐远去,</p><p class="ql-block"> 我真是一个不幸的人啊,</p><p class="ql-block"> 就这样永远离开了阿拉木罕……</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姑娘阿拉木罕的歌词也很伤怀,不过更委婉,也更有种凄美的韵味。她唱道:</p><p class="ql-block"> “我的梨儿撒落在地,</p><p class="ql-block"> 你愿不愿意为我拾起?</p><p class="ql-block"> 想要吻你我却不够高,</p><p class="ql-block"> 你可愿为我弯下腰……</p> <p class="ql-block"> 听这首原生版本的“达坂城的姑娘”,想起王洛宾与三毛。俩人相处的十几天里,王洛宾赞美三毛的秀发,“像是天边的云姑娘,抖散了绵密的忧伤”。三毛离开时,剪下自己的一缕秀发夹进他的乐谱,又取下发卡夹在他吉他的e弦上。一个在这片土地上生了根的人,看着洒脱不羁的背影渐渐走远 ,能做的只是看着e弦上的发卡,把满腔情愫写成《幸福的e弦》。</p> <p class="ql-block">  王洛宾写这首曲子时,歌名叫《马车夫的幻想》。王洛宾的初衷,是以欢快风趣的曲调描述一位穷苦马车夫对美好生活的幻想。所以在最初的版本的歌词里,姑娘会带着“百万家财”与妹妹一起出嫁。虽说穷则思变,也有点匪夷所思了。歌曲后来改名《达坂城的姑娘》,之后又改名《马车夫之歌》,“百万家财”变成了可多可少的“嫁妆”,“带着你的妹妹”改成“唱着你的歌儿”。</p> <p class="ql-block">  从《马车夫的幻想》到《达坂城的姑娘》,再到《马车夫之歌》,从马车夫的穷汉逆袭梦想变成地域风情的歌颂,像是走了一段弯路,如同写下这些文字的我,一个在时光里旅行的过客,被忽然的念头打动,下了高速,走过崎岖的山道,走过达坂城。凡是走过的,都是让人感怀的弯路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