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火车

阿藟

<p class="ql-block">车过兰州,透过窗帘浅的灯光把我惊醒了,其实也算不上惊醒,耳朵里的车轮声半个晚上都清晰地响着。</p><p class="ql-block">那时正在闹新冠,动不动就封城,夜幕下诺大的兰州站冷冷清清,几名乘客在大家注视下,拎着包袱,摇摇摆摆地向车门走,瞌睡和等待把他们折磨坏了。火车喇叭反复播放着:所有乘客准下不准上,兰州雄起,兰州雄起。</p><p class="ql-block">尽管这样,我还是非常喜欢坐火车,特别是夜火车。</p> <p class="ql-block">火车安静地停在昏黄的灯光下,象一个不喘气的动物,同样的无精打采。车厢里很安静,其他人都睡着了,对面上铺在打呼噜,有那么一会儿,我觉得是在家里。风卷起纸片和塑料在站台上飘,然后火车叹了口气,动了,灯光向后走,夜又来了,窗外是缓慢移动的墨块,远远近近,重重叠叠。</p> <p class="ql-block">我飘进了夜里,像一叶漂在水上的树叶,我的精神好极了,如果你此时从我面前路过,肯定会看见黑夜里我目光炯炯的双眼,如同夜色里望见猎物的黑猫,是的,那就是我。</p><p class="ql-block">我就是在这一列列傍晚开出的火车里,因为我不喜欢在白天坐车。</p> <p class="ql-block">它们从傍晚出发开往黑夜,只要它永远行驰在夜里,我一定会是甘愿留在火车上的人。</p><p class="ql-block">四肢伸展,大地也如此。火车在上面奔跑,听不见声音,黑夜此刻开始开放,像一块永远也铺展不到尽头的布匹,在火车头前远远地招引着。</p><p class="ql-block">黑夜再次从大地上升起,我躺在其中的一个角落里,平稳地浮起来,我看不见的后半身隐没在黑暗里,而不是断绝,它是不可能断绝的。甚至我想不到还有铁轨的存在,因为它像两条明亮的线,与黑暗和沉静的大地格格不入。那些阴影似的群山远远地避开,如果夜色不是浓黑,就让十几户矮小的房屋和院落来到路边。我能看见窗户上透着温暖的灯光,看不见人,或看只有人影在窗户纸上半梦半醒地晃动,我想象出没来得及收拾的饭桌,一条窝在筐子里无所事事的狗。</p> <p class="ql-block">我说过我是浅眠,坐夜火车很少能正经八百地睡觉,要么趴在床上看窗外,要么躺在床上胡思乱想。</p><p class="ql-block">在车轮咣珰咣珰珰声中,我依稀看见了经过外婆家对面山的那条小火车,建于宣统二年的那条小火车站,至今仍然在使用己经够得上是奇葩了。当年斯奈德夫人陪他作设计师丈夫来到中国,一路修铁路一路种下三角梅。黑夜中,小火车穿出黄墙,红瓦,白转角的法式小火车站,热闹已成往事,只有三角梅没心没肺地盛开着。唉,记忆里的小火车实在太慢了,爬坡更慢,记得有次去外婆家,司机还要求我们下来帮忙推火车呢。它是一列穿行在野地里,有点荒凉衰败的小野火车,慢悠悠地行驶在野地三角梅中,遇到一个小站就停,像一个离家出走的人,见了人就打招呼,所以野火车应该是慢的,我甚至希望,有朝一日能和它并肩在夜色中散步,</p><p class="ql-block">一翻身,心里都明明白白。</p><p class="ql-block">有一种安祥飘动的感觉,只有在夜火车上,而且是躺着,才能真正感受到黑夜。</p> <p class="ql-block">我心里很平静,可以说是平和,对失眠毫无恐惧,车轮耸动就在身下,头脑里没来由地替它一尺一尺地向前丈量。</p><p class="ql-block">一列火车整装待发,在看不见的时间里,从城市的边沿开始启动,一路上你扔掉那些忙来忙去的累赘,见到第一片野地时,火车一头轧进去,耳朵突然安静了,世界变得更大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