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古镇的文化积淀

刘文定

<p class="ql-block">江南李庄——</p><p class="ql-block"> 千年古镇的文化积淀</p><p class="ql-block"> 查阅过许多有关李庄的史料,也特别关注抗战时期学术泰斗们在李庄留传的不少经典掌故,更期待能亲历李庄,用脚步丈量古镇每一条小街深巷,拜访巨匠们在江南小镇留下的永恒记忆,感受那段短暂而深厚的文化氛围。特别是多次拜读王天柱先生《小小李庄 何以煌煌》的大作后,更为李庄的前世今生感概万千。</p><p class="ql-block"> 遗憾的事,随团出游,李庄仅为蜀南竹海之旅的附带景点,半天时间,只能跑马观花。又因许多旧址需要繁琐的报备手续,不得不望而生叹。好在有老友邢队相随,手机导航,沿江快步行走,无暇顾及身边风景,直奔迁设于月亮田的营造学社及梁、林曾经的住地,一身疲惫,终不虚此行。再穿行古镇小巷,一一匆匆浏览历史遗迹后,按要求晚饭前才与团队汇合。</p><p class="ql-block"> 回到绵阳总感心有不甘,愿望未尽,故再次求助天柱先生微信传来《小小李庄 何以煌煌》,详读细品后,内心才得以些许了然。真诚感谢天柱先生提供的详尽图文,特制作美篇与众美友分享。因考虑到文字篇幅,不得不忍痛对原文作了删减,对此谨表歉意。</p> <p class="ql-block"> 小小李庄 何以煌煌</p><p class="ql-block"> 秋末冬初,南山中学老同学一行,乘坐绵阳开往宜宾的动车,前往李庄。</p><p class="ql-block"> 列车飞驰,一路向南。</p><p class="ql-block"> 我们是怀着沉重的历史责任感,去探寻一个诉说着抗战风云和沧桑的古老小镇,一个能折射中国文化、涵养民族精神的古老小镇。</p><p class="ql-block"> 李庄傍依长江,最早是个渔村,有姓李的三兄弟在此靠打渔为生,慢慢繁衍兴旺,清咸丰时成为南溪县最大的场镇,1983年划归宜宾。20世纪30年代,“抗战”时期,烽火连天。为避战乱,而在当时地图上连名字都找不到的李庄,却有一万二千多内迁的学者、学生纷至沓来。 </p><p class="ql-block"> 当时人口仅三千左右的李庄名流荟萃:傅斯年、陶孟和、李方桂、梁思成、梁思永、 林徽因、董作宾、李济、刘敦桢、童第周、曹禺;也赫然出现了国内顶级文化科研机构的牌匾:同济大学、中央研究院、中央博物院、中国营造学社、北京大学文研所、金陵大学文研所…… 李庄陡然与重庆、成都、昆明齐名,成为中国抗战后方四大文化中心之一。</p> <p class="ql-block">  到达李庄安顿好后,步入始建于明末清初的席子古巷。两边全是木结构穿斗一楼一底小青瓦的建筑。小巷有着略弯的弧线,幽深,狭窄,窄得仰头只见一线天。相比江南周庄,偏安一隅的李庄更朴真原始。</p><p class="ql-block"> 在古镇书屋,见到了《古镇李庄》作者左照环先生。买了他的书后,请教李庄掌故。他说,李庄之所以成名,最不该忘的是罗南陔。1940年,时任国民党李庄区党部书记的“镇首”罗南陔听说同济大学辗转南迁昆明落脚未稳,又被迫迁往四川却多方求助无望,便邀全镇头面人物议事,一个决定如划破黑暗的闪电:“同大迁川,李庄欢迎,一切需要,地方供给”!这种情怀胆略与仁义通达成就了千古壮举,弹丸小镇李庄由此成为中国抗战时期的一个文化中心。</p><p class="ql-block"> 1940年12月13日,当远道而来的先生和学生们疲惫的脚步一踏上这个古镇的石板路,就立马感受到当地民众巨大的热情。面积不到一平方公里的李庄,一夜之间陡增这么多外来人,困难可想而知。那时的李庄有“九宫十八庙”之说,为了待客,镇上把所有庙宇祠堂大院全部腾空,改建成大学学府和科研机构,神仙菩萨纷纷让位于学者教授,在历史的风烟中,李庄悄然嬗变!</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们在古镇小巷穿梭往来,去掘开一段被湮没了的历史,去感受李庄人民于万难中展开的热情双臂,去感受中国学者排除万难殷勤进取的心胸;</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们眼前徐徐展开了一幅用热血和眼泪在抗战烽火中创造的一曲悲壮瑰丽画卷……</p><p class="ql-block"> 始建于乾隆年间的南华宫,当年是同济大学理学院所在,1940-1946年,著名生物学家童第周曾在此任教授,英国科学家李约瑟也曾来此演讲过。</p><p class="ql-block"> 在军民街29号处,一座高大的青砖门楼是李庄著名的历史建筑——祖师殿。当年同济医学院就设在这里,现辟为“同济医学院旧址纪念馆”。当年,学院积极普及地方卫生科普知识,尤其是攻克了川南一带长期流行、危害极大的痹病“麻脚瘟”,得到了老百姓的信任和欢迎。</p><p class="ql-block"> 位于羊街2号的胡家院子,原是一位姓胡的士绅住宅,建于清代中晚期,面积近500平方米,砖木结构,以门厅、堂屋、厢房等构成四合院,大门建造尤有特色,以石条做门框,实心厚木为门扇,门楼高大,中西合璧,厚重典雅。抗战时期著名学者李济、王献唐等曾在此居住。现辟为长江航运陈列馆,以大量实物和图片资料,介绍了长江的数千年航运历史。</p><p class="ql-block"> 一块巨大的轮船铁锚伫立在滨江路广场上,像一尊昂然挺立的有生命的不朽雕塑,每天都在默默地注视着过往长江的大小船只。据说该铁锚重达15吨,由于时代久远,铁锚表面已磨损钝化,锈迹斑斑,在那乌黑厚重的锚体身上,仿佛可以看到昔日川江航运的繁忙景象,也能嗅闻到当年抗战激烈的炮火硝烟味。</p><p class="ql-block"> 来到当年同济大学校本部驻地,原名禹王宫的省级文物单位慧光寺,它在李庄镇中心,建于清道光11年(1831年),大山门上赞颂大禹治水的匾额“功奠山河”苍劲古朴、韵味独具。</p><p class="ql-block"> 抗战时期,东岳庙为同济大学工学院占用,现已辟为“同济大学工学院旧址展览馆”。展览馆较系统地介绍了抗战时期同济大学的艰难发展历程,并对同大一些著名专家、学者的学术研究成果进行了专题介绍。</p><p class="ql-block"> 从羊街往长江边上走,就来到了张家祠。张家祠是张氏族人的宗祠,建于清道光年间,占地近4000平方米,主体为四合院式木结构建筑。 抗战期间,故宫博物院的数千箱珍贵文物曾历经艰辛转运来李庄,就放置在张家祠内保存。</p><p class="ql-block"> 张家祠现已辟为“中国李庄抗战文化陈列馆”。大厅内有不少彩色泥塑人物动态造像,形象反映了抗战时期中央博物馆筹备处和故宫博物院陆续将所藏国宝文物向西迁移,历经磨难,辗转数千里,安全运至大西南腹地的艰辛过程</p><p class="ql-block"> 位于李庄古镇西南约5公里的永胜村境内板栗坳。在抗战中的1940-1946年间,曾为国立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和人类体质学研究所驻地的栗峰山庄,并不见传说中108道气势恢宏的朝门,几十年的岁月变迁,傅斯年们当年坐轿上山的500级石板路早已不知去向。</p><p class="ql-block"> 栗峰山庄的史语所大家云集,撑起了中国文化半壁江山,史语所第一组为历史组,主任陈寅恪;第二组为语言组,主任赵元任;第三组为考古组,主任李济;第四组为人类学、民族学组,主任先后为吴定良、凌纯声。这里曾经拥有抗战期间全国最完备的文史图籍资料,这座精神食粮的仓储,在战火中吸引了国内外无数学者前来汲取养料,史语所学者在这里创造出了辉煌的学术成果。整个西南地区沉寂晦暗的学术研究,因为这一群人的到来而被点亮。</p> <p class="ql-block">  当日寇投降的捷报传来李庄,史语所同人在这块于己有救命之恩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个永久性纪念物——这便是董作宾用甲骨文书丹碑额“山高水长”、史语所才子陈槃撰文、劳榦书写的《留别李庄栗峰碑铭》。</p><p class="ql-block"> 可惜的是,这块见证板栗坳曾经灿烂的石碑,在文革中被人打成了语录碑,后来不知所踪。好在人们没有忘记这片土地,板栗坳还在,栗峰山庄犹存</p><p class="ql-block"> 当时梁思成、林徽因所在的中国营造学社,为了就近利用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的资料,也同史语所一起来到李庄上坝村安营扎寨。李庄上坝村月亮田,一座很简陋的农家院落,留下了他们6年生活的痕迹。现在去李庄的人,也大多是冲着梁林而去,尤其是文青们。</p><p class="ql-block"> 在梁林旧居,我们被这对伉俪在困境中相濡以沫的淡定与高贵震撼了。这里生活条件艰苦,吃水要到村外的水塘去挑,晚上只能靠菜油灯照明,更谈不上什么粮菜供应了。梁思成年轻时车祸受伤的后遗症不时发作,经常痛得不能坐立,体重只有47公斤。林徽因不得不抽出大量精力来操持家务,不久肺病发作,很多时候只能靠在床上写作,即便贫病交加,这位昔日的沙龙女主人依然努力保持着贵族式的优雅,经常从田野里采来野花装饰陋室。梁思成拿起锄头在屋外田坎上种西红柿,学着李庄农民用橘子做果酱,山穷水尽时还用珍藏的金笔和手表到集市换了两条草鱼。就在这样的艰难中,梁思成和林徽因写出了第一部中国人自己的建筑史。</p><p class="ql-block"> 营造学社有朱启钤先生于1929年创办的民间学术机构,及至抗战时经费愈发捉襟见肘,在跟随史语所辗转至李庄之后,傅斯年特地把营造学社的一些人归拢至史语所名下,多少能从重庆受拨若干款项,使营造学社得以继续开展工作,奉献出了《中国建筑史》,英文版《中国建筑史图录》,《中国营造学社会刊》,躺在病床上的林徽因在头脑清醒的情况下承担了《中国建筑史》的校阅和补充工作,撰写了五代,辽,宋,金部分内容。当地没有出版社,没有印刷厂,缺乏纸张,他们自己动手绘图,编版,印刷,装订,石印,连林徽因母亲都披挂上阵。在此董作宾写就获世界声誉的《殷历谱》,李光涛、王崇武与劳幹整理出明清内阁档案与居延汉简,李灿霖写出了《麽些象形文字词典》和《麽些标音文字字典》,石璋如、屈万里等以殷墟发掘为基础,在甲骨文、殷商文化等方面的研究取得了骄人成绩,张政、严耕望、逯钦立、何兹全、王崇武等所从事的断代史亦有了纵深发展……</p><p class="ql-block"> 在李庄镇的六年里,这个知识分子群体产生的巨大能量,以及对抗战和国家民族的贡献,彰显了中国知识分子抗击外侮的家国情怀和凛凛风骨,也为李庄古镇竖起了一座永垂不朽的丰碑。</p> <p class="ql-block">  可是,解放后相当长的时期,大仁大义的李庄人在抗日战争最为艰苦的年代接纳被迫辗转迁徒的院校,热心助学的举动为什么被人忘却或故意遗弃了?闻名遐迩的“中国李庄”为什么销声匿迹了?两天来,我们三次访问《古镇李庄》的作者左照环,与他探讨这个问题。他说,十多年前李庄确实早已沦为一个藉藉无名的小山村了。当梁思成、林徽因在北京为新政权装饰门面的时候,他们在李庄的房东张乔英已被送进了劳改营。当年力排众议接纳中央研究院和同济大学栖身李庄的罗南陔、张官周、杨君惠等三人,则一同被处决。其实罗南陔属于国民党中的左派,其大儿子、二儿子、三女儿和五儿媳妇,还都是中共地下党员。但因解放初期,将史语所所长傅斯年指为“文化战犯”,一锤定音,史语所留在大陆的一些人命运大多坎坷,收容“下江人”的李庄乡绅及其家人遭遇灭顶之灾……曾经疪护过“伪”中央院校的李庄,竟成了一处不堪回首的伤心地。</p><p class="ql-block"> 左照环说,那天李庄大雨倾盆,新政权在原同济大学运动场上召开了万人公审大会,当地农民被发动起来,每人手持一根木棒,排成所谓“水火巷”,当罗南陔等三人被解押着从巷中通过时,两边乱棒齐下,先打得他们皮开肉锭,再行枪毙,最后还要点天灯曝尸三天。但终因暴雨天昏地暗,电闪雷鸣,大会临时决定将三人匆匆处决后散场。</p><p class="ql-block"> 然而,那方曾经守护且滋养了传统文化根基的李庄,不是可以随意被“封杀”或被遗弃的。如今李庄的灼灼光辉再现,她仁义传承,她精气神永驻。</p><p class="ql-block"> 这个事实印证;中国文化的根脉,在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中国的乡绅地主阶层,才得薪传不朽。没有乡绅文化的中国,尤其是广袤的农业文明空间,将成一片废墟——不仅仅是建筑或群落意义上、更是心灵或灵魂意义上的废墟! </p><p class="ql-block"> 这也是我们今天仍眷恋并纪念这块热土,以及那些在这里生活过的大师学生与当地父老乡亲的伟大意义所在。</p><p class="ql-block"> 离开李庄那天清晨,我伫立长江岸边,凭栏远眺,滚滚江水东去,势不可挡!</p><p class="ql-block">(作者系高级记者,报社总编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