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图片中手舞足蹈的老男人并不帅,路边稀疏的残雪并不美,可是你也并不知道他脚底下踩着4651米海拔的业拉山口,而他身后就是那“鬼见愁”——怒江72道拐!多年前,哥们儿几个自驾318,从成都过来,经历72道拐下坡,惊险刺激汗毛倒立。回想,一直遗憾没有从正面爬坡越顶。</p> <p class="ql-block"> 这一次,我决定反方向再走318!可以说是弥补之旅吧。不过,这些年旅行我偏爱独行,加上年龄渐老,独自一人驾车探险家人不放心,也怕身体吃不消,我选择了无限接近自驾的班车客运,1号位置。我飞林芝,搭林芝至墨脱班车,尔后墨脱至波密,再从波密搭乘林芝发往成都西航港客运中心的路过班车。在波密临近登车时接到通知:昨天从成都来林芝的班车被堵在了然乌湖边,原因是波密至然乌路段连日暴雨多处泥石流公路被毁,经过一昼夜抢险修复,小车已经能通过,问我敢不敢冒险?我肯定回答后,汽车站调一辆五菱宏光——藏地神车,将我和另外一个不怕死的人送往然乌镇。司机是个健谈的中年人,络腮胡子讲着满嘴康巴语,我靠猜着蒙着能懂个大概,他告诉我他是然乌镇人,清早他送客人来波密,我和那个“不怕死”的人是他捡的“回货”,他一脸得意并吹着口哨,一路上迎面而来的小车以及神气的骑手们,让我稍微紧张的情绪完全放松下来。我的同行者,他也是从墨脱出来的,他四川人在墨脱做小生意,回家有事,他和司机语言相通聊得欢畅。“神车”突然颠簸起来,路面上的炮弹坑越来越多,车子左倾石斜,丝毫不影响他们聊天,两人一脸轻松见多不怪的脾性,即使在猛打方向,车子倾斜到足以让人脸贴上车窗玻璃,也不见他俩停嘴,尽管颠簸将人拋起来又扔下去,安全带却也牢固始终未被绷断。五菱神车跑得飞快,钻行在破洞百出的钢丝防护网下,空中也有侥幸被兜住的滚石,却将落未落悬在那儿千钧一发,我看见路边被百把数十吨巨石压扁的轿车,还有被泥石流冲下山沟隐约可见的白色、红色、黑色汽车,浮想联翩,要是我的车被巨石撞上了……一愣神,真有几颗石头越顶而过,砸在水里溅射起水花。男人这种动物,可能是属于越是处于危险中心越勇敢无畏的东西,我居然想像自己是一名将军,吉普车载着我在枪林弹雨中飞驰,“山高路远坑深,大军纵横驰奔。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于是,我兴奋到几次三番想要站立起来,我眼中只有一排排倒下去的敌人,没有死亡的恐惧。“嗯,出来了,前面不会堵了。”司机想到的是,送我们能按时到达,我精神上唐吉诃德似的亢奋,他们何曾知晓。转车时,我对司机说:“你的车开得好,开得勇!谢谢!”司机说:“其实我也害怕,我害怕车子熄火。出不来,那就死定了”。我的感谢真情实意,不是因为他保全了我,而是因为我儿时的电影般的英雄情结竟是他带我实现了。</p> <p class="ql-block"> 转车后,大巴车上烟雾弥漫,目之所及脏乱差,一群朴实无华的平民三三两两聊天,四川话居多,也有湖北方言,大家都粗声粗气说着雪崩死了人,工程开不了工,白贴饭钱,等了8天叫回家待命。行旅架上横七竖八塞着编织袋和各色包袱,过道还堆有一些钢枪撬棍。见我上来,一老头儿拘谨地站起身来讪笑着让出1号位置,兴许是司机事先说了,好在车上位子足够,大家也就不礼让了。大巴车从然乌到八宿波澜不惊,只见山势逐渐抬高,山上植被一路向东变得稀疏,印度洋来的暖湿气流可以让然乌因暴雨造成泥石流,而“春风不度玉门关”的窘境却叫八宿以东的山脉寸草难长!赭红色大巴车游走在荒凉一统灰黄色的山脊上、山沟里,极其显眼,它一经出现,就很容易成为了人们脑电波里的一种积极信号。车上的人们各自用家乡话有一茬没一茬地闲扯谈,断续听,还是那些来自察隅某工地,关于他们打工的事。感觉没啥意思,就关注起大巴车的行进状况,我惊诧地发现,高原上的司机个顶个的牛逼,他们在高原山脉之间,面对车多路险,坡陡弯急的路况,轻松驾驭,胜似闭庭信步,尤其是我们的大巴车司机,他竟然能够将12米长的大巴车玩得像泥鳅般溜滑,刁钻灵异,见缝插针,闪转腾挪,左右逢源,游刃有余,该快的时候快,该慢的时候慢,火候拿捏到位,快、准、狠精准把握!直接无视一众外地车牌高级越野车。抵达怒江72道拐!抬头仰望“之”字形公路,像是织女抛下的丝带一头连着高原,一头连着天庭。大巴车凭着大身胚,大马力,加上牛人的操作,就像一支红箭头,在一眼望不到头的车队里蜿蜒游动,发动机嘶吼,该超的超了,该甩的甩了,一个个如期而至的急转弯,一辆辆呼啸俯冲的顺风车,一次次惊心动魄的精确压边,一声声急刹制动的失魄还魂,在一片片白云飘过的窗前化为顶礼的膜拜。怒江72道拐从最低点海拔3100米,一路攀升到最高点海拔4651米的业拉山口,再盘旋下降至海拔4100米的邦达镇。又被称为九十九道回头弯、业拉山108拐、川藏99道弯,有人统计其实有130多个弯。</p> <p class="ql-block"> 每当汽车要右拐时,我都会看到左边山崖下蠕动的车流,每一次靠近崖边,我都会有“如临深渊”的坠落感。我在想,每一次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操控,万一失误,我的车翻滚到哪块石跺会被挂住呢?于是我的目光四处搜寻可能挡住汽车下坠的目标,心理评估过后,我终究一个又一个地否认了。那么,我就一坠到底了?那得连累多少车啊!凡落车滚过,嫣有幸存?!那么,我会是幸运的那个人吗?我觉得可能性为零,又想,要是我的尸体不幸挂在了救援够不着的崖边,会不会被“天葬”了?据说“天葬”在西藏是一种高规格葬礼,一般人想都别想。那秃鹫吃了我的肉身,会不会觉得我的内脏肉体味道与那些高等级藏人的肌肉口感不一样呢?我巡睃车内旅客,对于秃鹫而言,可能那些民工的肉体更对其胃口,因为他们的肌肉更紧实,他们在藏区呆得久,藏味浓。我的目光落在最后排的一对小情侣身上,我第一反应不该是他们,他们正在谈恋爱,你浓我浓,正在感受人生的最甜蜜;又上来一排,三位风华正茂大学毕业不久,公司派遣到高原工地上的技术员,几天前他们才送走了因为雪崩而献出生命的同伴,他们可都是孩子呀!不能死他们。再有就是30、40、50、60多岁的农民工,可是他们上有老下有小,都是家里的顶梁柱,如果他们有事,可能许许多多的家庭就被毁了。我邻座,湖北十堰丹江口人,1973年生人,今年吃51岁的饭,他告诉我:他有老母亲要赡养,老婆长期照顾两个孩子,没收入,大儿子去年大学毕业,读的是武汉的三本学院,费钱,好在孩子争气,在学校入了党,已经参加过两次考公。去年考的第一次,笔试第二名,落后第一名8分,面试也没考好。今年是第二次考了,笔试考了第一名,现在武汉参加面试培训班,准备面试考试,培训费很贵说要是考上了需要交三万多元,如果没考上就会便宜一点,谁都愿意考上,钱,想办法借一借凑一凑。他又咨询我,面试要不要去找领导送红包,亲戚邻居说是必须去找。我对他说我也曾当过招聘评委,绝对请他放心,十八大以后党的纪律严明,程序严格,国家公职人员不敢乱来,基本能体现公平、公正、公开原则,如果发现了不正之风弄虚作假他可以举报,一查一个准,并対他说他儿子优秀,比起那些啃老不结婚的孩子,他这父亲是成功的幸运的。他脸上满是欣慰,连声说:“是,是”。他又说二儿子,读书不好,现在市里读职业技术学院,大专,今后工作也难找。他本人90年代开始学习隧道爆破技术,2009年曾在厦蓉高速郴州段执行过隧道爆破,也曾随公司出国做工程。他说,外国人做不了他的爆破工作,面对隧道内整平面爆破,外国人就抓瞎。他脸上有几分嘲笑,充满自豪感。他比一般打工者赚钱,但是危险的很。他又感慨身份,现在公司传下来了,年龄达55岁的一刀切,不再上岗,以后想干也不能干了。他轻叹一声,不知不觉人就老了,再过几年,我就要结束这三十多年东奔西走的生活,没有退休金,回老家去种田打零工,钱就赚得少了。被迫无奈放弃钟爱的工作,他难以接受。男人踌躇着,意难平。他凭一人之力养活了五口人,供两个孩子上大学,还在丹江口市郊区买了小产权房,实属艰难。这些农民工肩上扛着重大责任,单位可以无情地抛弃他们,然而他们正是父母、老婆、孩子、家庭的依靠,他们的角色重要无比,他们绝不能死!相比邻座,我年龄较大,夫妻双方父母已经送老归寝,我的孩子也结婚成家立业了,责任和义务两清,了无牵挂。老婆常说她有一份工资,她谁也不靠,我不再被家人需要。我还有舅舅、姨妈等,他们対我极好,如果我有意外,他们会震惊,也会心疼,然而,我终究是外甥,当不得儿子呐。要说事业,那就更可笑了,上午通知你退休,下午就有人等着用你的办公桌,悄悄退出工作群吧,静静地离开,写感言的都是傻逼,人走茶凉才是生活的常态。女人,不被爱是灭顶之灾;男人,不被需要是世界末日。男人呐,惟孤独能解男人的真心思。那么我就该死吗?我还没看到孙子呢,我还有好多想做,还来不及做的事情呢!隋朝人尹式有诗云:“无论去与住,俱是一飘蓬”。唉,你我只不过是人世间一支飘泊的蓬草,“去”者不悲,“住”者勿喜。</p><p class="ql-block"> “上来了,有人欢呼”。我抹眼一看,嘿,坡顶上!业拉山口!我想多了。诗人汪国真说:“当我们跨越了一座高山,也就跨越了一个真实的自己”“没有比脚更长的路,没有比人更高的山”。</p><p class="ql-block"> 既然天险不胜人意,活着也挺好。</p><p class="ql-block"> 成都•悦莱公寓</p><p class="ql-block"> 2024.5.1节假期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