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遇到这首诗的时候,我大约在读小学上年级。诗的意思,隐隐约约地懂了一些。摇头晃脑地读着读着,竟忘记了生活的贫苦,一股喜悦之情闪电般瞬间传遍周身。正值仲春,教室外的崖畔上,一场夜雨之后,红杏们比赛似的,一树比一树繁盛,一树比一树明艳。斑鸠的叫声,布谷的叫声,甚至连麻雀的喳喳声都像水洗过一样,清清亮亮,欢欢喜喜。于是我们的朗读声更大了,大过了鸡鸣犬吠,大过了牛叫驴嘶,大过了老师敲击破犁铧的铛铛声。这种快乐是春天激发出的,更是诗歌激发出的。</p><p class="ql-block"> 响亮的钟声中,杏花一瓣瓣地飘落,光阴一点点地零落。有时候,我望着操场边上的松树发呆。松树真是一棵时光树,旧时光一边凋落,新时光一边生长。一枚枚松针,仿佛时针的影子,在岁月中重叠、堆积。鸟落在松枝上,啄食着松籽,啄食着时光之果。</p><p class="ql-block"> 去年落过杏花的地方,一枚杏核在浮土里发了芽,扎了根,抽出了鲜嫩的叶子。我用削铅笔的小刀把它剜出来,用废纸包着,带回家栽到院子里,盼它快快长高、长大,快快开出馨香的花朵。这是我的愿望,也是杏核的愿望。</p><p class="ql-block"> 春天里,人有人的愿望,草木有草木的愿望,土地有土地的愿望。因着愿望,天欢地喜,草长莺飞,人呢,连瘸子拐子都浑身充满了劲儿,笑盈盈地向前奔,跟在羊屁股后面、牛屁股后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像在扭秧歌。腿脚不便的老太太,坐在家门口的马扎子上,下雨了都不肯回去,昏花的老眼望着细雨中迫不急待搽脂抹粉的杏花桃花,忽地就有了心思,就忆起了自己的豆蔻年华,吐到嘴边又咽回去的轻叹落花般悄无声息。但她的胸脯明显地颤动、起伏,仿佛一面落满灰尘的花鼓,被一只莽撞的木槌碰了一下。仿佛那些针尖大的雨滴,竟像鼓槌一样有力,落在哪里,哪里就迸发出响亮的绿。</p><p class="ql-block"> 放了酵母一样,绿在草坡上发酵,在树冠上发酵,在麦田里发酵。漫无涯涘的新绿,眼看就要溢出地平线,溢出天外了。——这将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年景,鸡盼着多生蛋,猪盼着多长膘,花盼着多坐果,地盼着多打粮食。娃娃们呢,盼着老师看错时间,提前敲响挂在树杈上的犁铧,早早地下课,早早地放学,早早地折柳枝、做柳笛,不着腔调地在和风细雨里吹。</p><p class="ql-block"> 早早地,我也学着鲁迅先生,在课桌上刻了一个“早”字。川端康成说:“凌晨四点醒来,发现海棠花未眠。”比人还早的海棠,我懂得它时,花已落了许多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