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社会观察：躲躲藏藏买只鸡

陈智敏

　　集贸市场，这个在中国沿袭数千年，既促进经济发展，又改善人民生活，既利国又利民的商贸物流运行机制，文化大革命中被认定为滋生资本主义的土壤和温床，从而对其革了又革，改了又改。

多年来，咸丰县集贸市场的场期依农历而设定，县城内逢单日赶场，乡下集镇十天内有赶两场的，也有赶三场的。文革期间，将全县的场期统一为同一天，我的记忆中好像是阳历的二、七，一个月内只有六个赶场日。全县同一天赶场，就是为了遏制那些城镇商贩投机取巧赶转转场的行径，斩掉他们资本主义的魔爪；同时也是为了限制那些农村社员见缝插针搞家庭副业的行为，割掉他们资本主义的尾巴。

1973癸丑牛年的新春伊始，县革委会中有人又萌生了取缔集贸市场的意图，并以县革委会的权威发布通告。甲马池区革委会积极响应，立马组织区直，还有甲马池公社社直，区、社两级机关、学校的负责人联合行动，赶场那天这些单位的领导全员出马，有人把守在路口，有人执守在街上，阻止、劝告那些买、卖之人进场、离场。对不听劝告者，没收所买、卖的东西上交给市管会，若买、卖者为国家职工，无论是否听其劝告，一律没收东西，并酌情给予批评或处罚。

那年的正月二十三（阳历2月25号），我们的小姑娘陈智慧出生，凭医院婴儿出生证明，我到供销社领取了两票，当时就在该社门店买得红糖一斤，腊肉两斤多点。所需猪油、鸡蛋，还有甜酒，我们托朋友、熟人帮忙，都提前准备了一点。那时，农村社员在春节前就将所喂肥猪杀过路了，这是农民朋友一年到头的期盼。他们上交给供销社完成派够任务的鲜肉，早就由收购部加工成腊肉或盐水肉了。

那个年代，没有鲜肉，没有鲜鱼，单位上的妇女同胞坐月子发奶，只有靠鸡和鸡所产之蛋，另外加点甜酒。小孩出生，用鸡汤和甜酒蛋花发奶，那是迫在眉睫、刻不容缓的事，再大的困难，再大的风险，都得硬着头皮去办、去闯。我们大姑娘出生时，就是因为没有把握好发奶的黄金期，只好购买罐装炼乳来替代，既花钱又麻烦。

小姑娘2月25号生，27号就是赶场日。那天我恰好没有上午第一、二节的课，于是便比平时赶场要早一点来到甲马池街上，场上已有了不少的买、卖之人。我走到拱桥上，正好碰到从张家坪方向下来的一卖鸡者，他提的又恰好是只公鸡，我们讲好价钱便立马成交。过称、付款、装进藤篮后，就听到从区公所那个方向传来的喇叭声：“全县广大干部、职工和社员同志们……”联合行动队上街了，只见赶场的人群中，那些赤手空囊者则形色自如，无所畏惧；那些肩背手提者则忙乱惊慌，东躲西藏。

在那样的当口，可能是人们常说的情急智生吧，我转过身来，几大步就跨进了缝纫店。缝纫店在拱桥垂直过去十来米的河坎边，由供销社开办，该单位两个吃商品粮的家属在此上班，年纪大点的是涂主任的老伴，我们请她做过衣、裤，彼此都认识。我进去一会儿，又有两个社员跟着进去。两位师傅知道我们是来躲避的，不仅没有说什么，而且还让我们把东西藏到隐蔽处，涂主任老伴又教我们：“要是那些人进来问你们，就说是来做衣服的。”我们站在店里，时不时走到门边朝街上看看。大约半小时后，街上的人少了，喇叭也没叫了，估计行动队的人撤离了。我们道谢两位师傅，各自准备回家。

几十年来，我外出走哪儿都习惯带把雨伞，当年还是用的老式油纸伞，上街买东西时，就将雨伞横起放在藤篮口。那天在雨伞和藤篮的遮掩下，我提着“宝物”顺顺利利地返回了学校。

在黄金期内，鸡汤发奶的效果确实十分明显。两天后的 3月2号，又是一个赶场日，那天清晨起床钟还未响，我就去了场上，“更有早行人”的预料果真出现在了眼前：昏暗的路灯光下，人们轻声细语地做着交易，有人还用手指比示价钱，更多人表露出买卖成功的喜悦，准备打转回家。我走到供销社过去点，就碰到一卖鸡人。“宝物”到手回到学校，学生才上早操。

回校路上我就在想，待会行动队出马时，场上早已是“人散街空”了。那些区社两级机关、单位、学校的领导，他们中的多数都是明白人，一定会悟出其中的奥秘，让那少数几个糊涂者，去区革委会邀功请赏吧！

婴儿成长，要吃奶，学生读书、成人劳作，要吃饭、要吃菜，这都是自然规律，都是生命科学，任何人都必须遵从，不得违背。取缔集贸市场的发起人和决策者，他们与普通人一样，盐水汤、海带汤下饭吃的日子，同样吃不消、受不了、撑不住。

“赶场禁令“出台不到两个月就被废除，但老百姓期盼的传统赶场日，直到文化大革命结束才得到恢复。

涂主任老伴的恩德，我总在寻机报答，老人家两个外孙在二中读书时，我都给予了兄妹俩应有的关心和帮助。

陈 炬

2020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