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 家 求 学

陈智敏

<p class="ql-block">  粉碎“四人帮”后,全国人民欢欣鼓舞,人民的生活开始回到正常轨道,我们家的经济条件由于父母的艰辛付出也开始好转,尤其是父亲外出做油漆活,生产队也没有像以前那样控制严格了。随着国家高考制度的恢复,母亲觉得看见了曙光,她没有上过学,尽管旧社会她家庭条件还算较好,但封建思想严重的外公却没让她上学读书,这使她老人家留下了一生的遗憾。母亲虽没文化,但她非常羡慕有文化的人,于是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子女们身上,无论自己多么辛苦,也要坚持送子女们上学读书,鼓励子女们通过读书离开农村,彻底改变命运。姐姐已经错过了读书的年龄,我和两个妹妹一个弟弟正是读书的年龄阶段,一个偶然的机会,蔡湾教书的汉翘叔跟母亲出了个主意说:“你们家上辈都是读书人,孩子们一定要上学读书考学才是出路,特别是华民,身体弱小,根本不适合在农村,你们家老三不是在咸丰教高中吗,跟他商量下让华民到咸丰去读书。”母亲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于是跟祖父和父亲商量后给三父去了一封信,三父很快就回信了,同意我到咸丰去上学,我也十分高兴地答应了。</p><p class="ql-block"> 一九七八年夏天,祖父和父亲送我到武昌姑伯家,幺父开着单位的“小三马”把我送到南湖机场(那时武汉还没有天河机场)坐飞机到恩施。那个年代坐飞机是非常牛X的,一般人是坐不起的,也很难买到机票,还是幺父托人才买到的。父亲考虑我年龄小,从来没有出过远门,路途又太远不放心,坐车顺利的话都要四五天,于是父亲才考虑让我坐飞机到恩施,机票价格是13元,相当于现在一千元以上,机票我都收藏了很多年。当时坐的是前苏联产的“苏尔”小型飞机,只能坐二十几个人,而且是在云下飞,不像现在的飞机在云上飞而且是万米高空。小型飞机受气流影响颠簸得特别厉害,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降落到恩施老机场(我现在住的小区就是当时的机场,所以叫机场路)。飞机一落地,我不知是第一次坐飞机紧张还是上飞机前没吃好东西,肚子疼得不行,一下飞机就赶紧去找厕所,跑到厕所门前还是没有搞赢,拉稀拉了一裤子,在厕所的水管子上冲了好久总算冲干净了,但下身的裤子全湿透了还在滴水,好在是热天,不然就麻烦了。我赶紧跑到飞机旁去拿行礼 ——一个黄色的拉链包,正好工作人员在大声喊我的名字(因为包上写有名字),我赶紧上前拿上包,工作人员看我一身湿淋淋的,忙关切地问我是怎么回事,我不好意思撒谎说厕所的水笼头突然爆了,把我裤子打湿了。工作人员疑惑地看了我一眼也没说什么,我便坐上机场大巴到了恩施长途客车站。到咸丰的车一天只有一趟,而且是早上六点发车,要走四个小时左右。买好第二天的票后,我就通过三父在信上画的地图,找到清江桥边的清江旅社登记住下。没什么事可做,我便走到清江江边把衣服裤子脱下洗干净,顺便在河里洗了个澡,衣服裤子晾在河边的石头上,由于是大热天,不一会就干了,吃了点东西就回旅社休息、睡觉。第二天早上就坐上车前往咸丰,汽车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跑了近五个小时终于到了咸丰县城,三父还在离县城四十公里的甲马池乡镇高中,一下车我赶紧去问买到甲马池乡镇的车票,不巧当天到甲马池的班车不知什么原因没有发车,只好又准备住一晚,等第二天再坐车到甲马池。出于好奇我提着行李包在老车站十字路口闲逛,这时正好有辆拖煤的空车经过我身边,有个人招手车就停了,他说让司机带他到甲马池,我一听说到甲马池,就毫不犹豫地扒上了大车的货厢,司机一看有人扒车,便大声吼着叫我下来,我赶忙客气地说请他帮忙把我带到甲马池,因为今天没有班车了。司机一看我是个小孩,又是外地口音,就问我到甲马池去干什么,我告诉他说到我叔叔那里去,他在甲马池高中教书,招手让司机停车的那个人搭腔说:“你叔叔叫什么名字?”我说叫陈炬,他一听三父的名字连忙对司机说:“陈老师是我的老师,您带他下吧!”后来我才知道他叫梅伟,在以后的工作中彼此都很熟悉了,这是后话。于是我就乘拖煤的大车前往甲马池,大约跑了近两个小时车停了下来,梅伟告诉我这里是煤厂,甲马池高中学校还要走一个小时的路才到,于是我便下车跟他们道了谢,边走边问地向甲马池高中学校方向而去。快走到甲马池街上时,在那条清澈的小河里把身上的黑煤灰清洗干净后,向路人打听清楚了高中的方向,便大步向学校走去。走到半路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在喊我名字,我回头一看原来是三父,我赶紧迎了上去,三父便问:“今天没有班车,我上街去接你没接着,你怎么来的?”我便把搭便车的事告诉了他,就这样我来到离家700多公里的咸丰甲马池读高中了。</p><p class="ql-block"> 初到甲马池高中,一切都是那么新鲜,老师和同学对我都很热情,当然这主要是因为三父是这所学校的老师,三父为人本分,对人和蔼谦虚,书又教得好,深受学校老师和学生的尊重,我就跟着沾了光。直到现在,同我感情最深,来往最多的还是甲马池的这帮同学,这些同学家里的红白喜事,我是一定要到场的,同样我的大小事情,他们也都要亲临捧场,可以说我和这些同学结下了深厚的“窗友情谊”。 </p><p class="ql-block"> 三娘在一个村级学校 ——先锋小学教书,两个学校相距四公里左右,全是蜿蜒崎岖、高低起伏的山乡小道,但雨天和我们那里的小路相比,却没有那么多的泥泞。每个星期五上完课,我就和三父一齐回先锋小学。三父家有三个小孩,智敏不到九岁,智慧才六岁,智军两岁多点,那时老师的工资不高,他们家经济条件也只是一般。村级小学条件很差,一栋独立的石木结构两层楼瓦房就是学校的全部,连个简易操场都没有。三娘一家住在二楼由教室改成的住房里,楼梯也是简易式的木质楼梯。没有自来水,吃用的水要到周围农户共用的水井里去挑,但水很干净,不像老家池塘里的水,既洗衣服又洗菜又挑来吃。山里人吃水很讲究,水井旁边放有舀水的工具,挑水的人都很自觉地把水慢慢舀进桶里再挑走,绝不会用水桶直接打水,更不会在水井里洗任何东西。一般的家务活三娘从不叫我做,我也做不来,所以我就帮忙挑一下水,满桶挑不起,我就不挑满,因为还要上很陡且为“百页窗”式的木质楼梯到二楼。每逢双休,三娘总要想办法改善一下伙食,由于当时条件所限,能大大方方地吃上一顿肉就很不错了。后来三娘的侄儿姚敦煌也来他们家读书,先锋小学就住不下了,双休日我一般就不回先锋了,一个人住在高中学校,学校教工食堂可以打饭吃,三父星期天回来也总要给我带点好菜来。</p><p class="ql-block"> 刚来时,三父怕我生活不习惯,吃饭在教工食堂,睡觉就跟他睡一铺。那时的甲马池高中有十多位跟三父一样,文化大革命前毕业的老牌大学生任教,师资力量非常强,尽管来甲马池高中读书的学生底子都不怎么好,但由于遇上了好老师,通过两年的高中学习,还是学得了不少的知识,也考出去了不少的学生。有这样好的学习环境,又有三父的督促和指导,我开始对学习产生了兴趣。但与其它同学相比,我似乎底子更差,在老家上学时没有学过理化,数学也很差,英语更是没听说过,好在三父数理化都很精通,每天下了晚自习,三父备课,我就在他旁边做作业,只要是不懂的三父就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经过一段时间的努力,我进步得较快,成绩也慢慢好了起来,在班上有时还可以考上前10名,三父三娘都很高兴。</p><p class="ql-block"> 后来听说有些老师对学生在教工食堂吃饭有意见,我就主动跟三父讲我到学生食堂去吃,睡觉也到学生寝室去了。那时不像现在有学生公寓,几十个学生住一间大寝室,吃饭是交什么吃什么,我还好点,大部分时间吃的都是大米饭,偶尔也夹点苞谷,因为粮店买米要搭点苞谷。我的粮食是用父母寄来的粮票买的,普通粮票杂粮搭得多,全国粮票就搭得少点,父母每次寄粮票来总是要想法多寄点全国粮票,也不知道他们想了多少办法才搞到手的。有些家在高山上的同学家里只出苞谷,所以交到食堂里的全部都是苞谷,吃的当然也是苞谷。更有甚者,有些同学连苞谷饭都吃不上,只能是吃连皮都不刮的土豆或红苕。菜就更没什么好的了,绝大部分时间吃的都是合渣,再就是包菜、土豆、南瓜等,几百个学生就一个食堂,像现在的炒菜是没有的。主要是油水差得很,上不了两节课肚子就饿了,好在学校喂的有猪,每到星期五都要杀头猪改善伙食,八个同学一组,端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脸盆在食堂打上一盆,美美地吃上一顿肉,那时的肉真叫一个好吃,其实那时在老家一个星期还吃不上这样一顿肉。</p><p class="ql-block"> 由于学生寝室卫生条件较差,我住了一段时间后浑身奇痒难受,在一次洗秋裤时发现满裤子的白色点点,同学们告诉我那是虱蛋,我才第一次认识虱子这么个可恨小东西,于是我用开水把衣服裤子连同被套床单都烫了一遍。后来更为严重,很多同学都长了疥疮,我也未能幸免,由于我没有经历过这样卫生环境的锻炼,所以抵抗力更差,身上的疥疮慢慢变成了脓疮,又痛又痒,吃药打针都不见好,也容易得感冒,有时还流鼻血,止都止不住。无奈三父将此事写信告诉了父母,父母知道后心痛不已,跟三父商量后我就回到了老家官桥治病。回家后每天都坚持洗澡擦药,祖父边擦边心疼地说:“这种脓疮我们这里日本鬼子来的时候出现过,现在早就绝迹了,你是怎么染上的,真是造孽哟。”我至少打了几十针的青霉素,治疗了几个月才开始好转。</p> <p class="ql-block">  第二年夏天,即一九七九年秋季学期,我在祖父的陪同下又来到咸丰甲马池继续读书,边上学边治疗。由于耽误了一个学期,怕跟不上班又从高一开始读,三娘已经从先锋小学调到了甲马池街上的常太堡小学,离高中不到1公里,方便多了。一九八0年秋季开学,三父三娘同时都调进了咸丰县城的学校,三父调到二中(杨泗坝高中),三娘调到杨泗坝小学,两所学校相距很近,步行几分钟。我也随三父转到二中就读,三娘的侄儿姚敦煌在我第二次来甲马池时,就考到二中了,这样我和他就是同一届的高中生了。有了在甲马池住学生寝室的教训,三父向学校要了两间房,我住一间小的,刚好放下一张床,其实也不叫床,两个长板凳加一块铺板就是床了,吃饭有时在学校有时在三娘那里,条件比甲马池好多了。在二中读了不到一个学期,咸丰一中在全县十所乡镇高中,通过考试每所高中在文、理科中各选五名“尖子生”到一中。我有幸考入了杨泗坝高中理科前五名,于是就到了一中,进了乡镇高中理科“拔尖班”。一中各方面条件都要好些,对学生的学习抓得更紧更严,智敏幺舅从乡镇马河高中抽调到一中,教文科“拔尖班”的地理,学校分给他两间旧房子,里外各一间,三父跟他讲了后,我就跟幺舅住在一起,他住里间我住外间,吃饭在学生大食堂。</p><p class="ql-block"> 我属异地求学,还有个户口问题需要解决。户口在哪里,就在哪里报名参考,这是高考沿袭的一贯政策,其实早在我去一中之前,三父三娘就托熟人、找关系,将我的户口从汉阳老家转到了杨泗坝一农户家。</p><p class="ql-block"> 户口问题解决好了,又进入了条件、环境最好,师资力量最强的一中,这使我的学习信心倍增。通过两年半的努力和进取,特别是一中半年多的奋斗和拼搏,一九八一年高考我考了310分,当年的中专录取分数线是286分,鄂西大是317分,我的分数超过中专线24分,离大专线只差7分,分数应该不低。当时我还是想回武汉,于是在班主任老师的指导下填报了几所省中专,为了保险还填报了一个襄樊卫校,恩施本地的中专一个都没填报,自认为录取是没有问题的。结果同学们都陆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的一点消息都没有,最后确定落选了。当时我很沮丧,别人分数比我低的都被录取了,我分数高些倒落选了,当然只怪我一心想回武汉没有填报本地的中专,最差填报个咸丰师范就一点问题都没有了,我有两个同学考了不到300分都被师范录取了。好在父母和三父三娘都没有责怪我,三父还安慰我说:“今年考的成绩不低,再辛苦一年,明年上个鄂西大应该是没问题的。”父母也支持我复读,正好一中通知300分以上未被录取的考生免费到一中复读,于是我调整好心态便到一中复读了。到了复读班才知道除了像我一样落选的考生,还有考试分数上了大专线和本科线,没有被理想的学校录取的考生,他们都想再拼一年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学,所以我的心态一下就变好了,也很受鼓舞,决心再努力一年至少上个大专,运气好也有可能上个本科线。</p><p class="ql-block"> 复读一个学期快结束时,一中学校教务处突然通知我说恩施林校已经录取我,问我愿不愿意去。原来恩施林校开始没有被国家纳入一九八一年的招生计划,现又重新纳入了计划,推迟了半年开学,由秋季入学改成了第二年的春季入学。一中教务处告知我,如果愿意去八二年春季开学班,凭学校录取通知书直接到校报到入学,如果不愿意去一个月内告知教务处,由教务处通知林校取消录取,以免指标浪费。我当时很矛盾,班主任劝我继续复读,我知道他是一片好心,我拿不定主意,告知了三父,三父叫我写信征求父母的意见,于是我将事情的缘由写信告知了父母。父亲很快就回信了,支持我去恩施林校读中专,并说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在读书,经济上有一定的压力,况且明年的高考能否如己所愿,还是有一定风险的。看了父亲的来信后我觉得他的话很有道理,我们农村的孩子,不就想通过读书离开农村转成吃商品粮吗?况且我们家姊妹多,父母承担的经济压力很大,于是我在一中教务处拿了林校的录取通知书离开了一中,回到了老家官桥,年过完我就按林校规定的报到时间在林校报名上学了。</p><p class="ql-block"> 恢复高考制度四十多年来,“高考移民”的现象时有发生,屡禁不止。我们那时是为了“跳出农门”,才作出了如此选择。我有可能是咸丰“高考移民”的第一人,也算得上是“异地求学”或者说是“曲线求学”的一名小小成功者。感谢汉翘叔给出的好主意,感谢杨泗坝接收我落户的那一家,感谢所有教过我的老师,感谢所有关心、帮助、鼓励过我的亲人、朋友。</p><p class="ql-block">​陈华民 </p><p class="ql-block">2023.11.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