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鱼记(原创)

范于勤

<p class="ql-block">  70年代初的侏儒山,常听人家说一件事:我们去沉湖挑鱼吧?或是谁谁谁,昨天去沉湖挑了好多鱼回来了。我就很奇怪,“挑鱼”?为什么不是打鱼、不是钓鱼,也不是买鱼,而是“挑鱼”呢?当时不明所以,但也没向谁问个明白。</p><p class="ql-block"> 过了好久才知道,所谓“挑鱼”,是指三五人结伴,去到距离侏儒街上二十多里的沉湖渔场去买鱼。买回的鱼供自家人吃、亲友分享,也有的贩回来去集市上出售。</p><p class="ql-block"> 沉湖的鱼便宜,但一般并不对外零售,有相识的熟人才能买到。据说也就几角钱一斤,但买到手的鱼得靠自已千辛万苦地挑回来。比起“挑”鱼所花的力气,买鱼的钱是不算什么的,所以才不说去买鱼而是“挑鱼”。</p><p class="ql-block"> 曾经的侏儒山有青山有碧水,侏儒河、蟹子湖里水量充沛,水质清彻,不仅有通航运载功能,河、湖里的鱼虾资源也是丰富得很。</p><p class="ql-block"> 听老人讲,早年间清晨的露水集上,大到草鱼、青鱼、胖头鱼,小到虾子、鳑鲏、绿豆鱼多的是,价格也是十分亲民,小鱼小虾如萝卜青菜一般便宜。在猪肉馈乏的年代,有鱼就是大荤腥了。后来情势变迁,蟹子湖因造田、建房而基本消失殆尽,侏儒河也因种种原因而失去原来的风采。这就有了去沉湖挑鱼的事。</p><p class="ql-block"> 对于沉湖挑鱼,我又好奇又向往,一年的冬日,我和朋友相约终于也去了沉湖,亲自体验了一把“挑鱼”的过程。</p><p class="ql-block"> 那些年,从侏儒街上到沉湖是没有直通路的,也没有直达的水道。去沉湖,先要步行至坝上,堤坝外就是作为泄洪区的外垸,但距离沉湖渔场还是有蛮远的路程。听说要先坐船到挖口(地名),再步行穿越柴山林(即芦苇荡),路上大约得两三个小时。因此,去一趟沉湖并不容易。</p><p class="ql-block"> 我们几人步行至坝上,站在大堤放眼望去,便是一望无际、阡陌纵横的外垸。</p><p class="ql-block">一条小小的河流蜿蜒而至,我们乘上泊在岸边的木划子(小木船),船尾装有发动机螺旋桨,驾船的师傅用力一扯发动机皮带,骤然响起的突突声,惊起了河边的几只水鸟,扑楞着翅膀飞了。</p><p class="ql-block"> 有机械动力的小船速度挺快,但由于是冬天枯水季,小河水量实在不大,一不小心,船就擦底搁浅了,穿着下水衣的师傅常常得下到河里,站在不太深的河里用力推船,小船活动了,师傅才翻身上船继续前行。</p><p class="ql-block">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不用大船,只有这么小小的一叶扁舟。</p><p class="ql-block"> 接下来到还顺利,虽然坐在船上风吹着感觉有些冷,但能看到不常见的景色,也觉着值了。</p><p class="ql-block"> 宁静、悠远的旷野,渺无人烟,岸上有稀疏的苇草,沿河沙滩上歇着的一些水鸟,或悠闲地觅食,或静静地站立。这个季节,大部分候鸟己经飞到温暖的地方,留下来的鸟儿并不多。但冬天的沉湖会非常慷慨,鸟们不用费多大力气,就能尽享鱼虾之肥美。</p><p class="ql-block"> 我试图近距离地观察河边站立着的纯洁、优雅的白鹭,还有憨憨的灰鹳。但我们的到来仍然是惊动了鸟们,它们慵懒地飞上一段,停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在河流拐弯的地方,师傅说到了挖口,你们上岸走吧。</p><p class="ql-block"> 这里应该都是沉湖的范围,是芦苇的核心生长地。冬天的沉湖并不萧瑟,成熟待割的芦苇(主要作造纸原料),呈现一片暖暖的赭黄色,毛绒绒白乎乎的芦花随风起伏,特别地诗情画意。沿别人走出的小道一头钻进芦苇荡里,脚踩在草茎上发出咔咔的脆响,惊起不知什么鸟儿扑楞扑椤飞出苇丛。芦苇两米多高,人进去后感觉被淹没在了一片没顶的海洋中,我们不断地拨开苇叶和杂草前进,幸好有先行者踩出的小道为我们指引方向,否则都不知会行至何方。</p><p class="ql-block"> 沉湖芦苇其实分两个大类,一是苇,二是荻。苇是制作芦席的原料,那个年代芦席的用途非常广泛,军用、民用、建筑用。侏儒山街上的居民几乎都会在家编织芦席赚取一些辛苦钱补贴家用。而荻则会运往沌口造纸厂,是一家全国知名的大纸厂。</p><p class="ql-block"> 冬季是芦苇的成熟季,汉阳县芦苇场会招收很多农闲下来的农民组成收割队。一部分苇地经过人工大规模砍割后,湿地瞬间改变了景象。大梱大梱的芦苇被堆成一个个巨大的苇垛,在一望无际的平地上蔚为壮观,直到被大功率的拖拉机陆续运到江边,再经长江水运到造纸厂。</p><p class="ql-block"> 经过一个多小时的跋涉,终于走到芦苇荡边缘,一条深沟挡在脚下,好在沟里并没有水。我们从这边小心下到沟底,又辛苦地爬上沟对面,这才继续前行。直到远远地看到一座水闸及房子,才知快到了买鱼的地方,国营沉湖鱼场。</p><p class="ql-block"> 在这里,我被眼前从未见到过的景象震惊到了。在长长的一段小河里,鱼的密度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如沸腾的开水锅,水面密密麻麻、挤挤挨挨的全是鱼,密集的鱼脊背鱼脑袋使得河水变成黑黢黢一片。使人不由想起小学课本里北大荒的“棒打狍子瓢舀鱼”的佳句。</p><p class="ql-block"> 一阵奇怪的动静吸引了我们。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到小河对岸,一条大草鱼的头部探出水面,咬食岸边垂下来的芦苇或草叶,芦苇被鱼拉下来又弹起来。鱼儿又跃出水面露出半截身子,又一次咬住了叶子。我们几个没见过世面的人象傻子似的大呼小叫。</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想,大约是由于枯水季,鱼群被相对集中到水较深的河渠里,才形成如此奇观。</p><p class="ql-block"> 来到水闸前,渔场的工人们正在人力推动绞车起鱼网,被鱼网困住的大鱼徒劳地奋力跳跃,此起彼伏。一筐筐的鱼从闸口下面被抬上来。草鱼、青鱼、胖头鱼又大又肥,简直就抵得上一个个半大小子的个头。</p><p class="ql-block"> 这里的河里有鱼、网里有鱼、筐里有鱼,地上堆得也是鱼,成了鱼的世界。这些鱼绝大部分会被运出去进入冷库后销往外地。</p><p class="ql-block"> 鱼再好再多,想想来时路,我们根本没有本事带走多少。装上一些草鱼一些鲫鱼,也不记得付了多少钱,三个人两幅担子,准备轮流换着挑出去。</p><p class="ql-block"> 沉湖的喜头鱼(鲫鱼,喜头鱼是当地叫法)最好吃,鱼鳞青里泛黑,头大体壮,侏儒人称"鞋板鲫",意即象鞋底板一样大。市场上卖鱼人会豪气地声明,我这是沉湖喜头。</p><p class="ql-block"> 沉湖鲫鱼的活力极强,打鳞去腮的鲫鱼必须要以刀尖在鱼腮下横着下刀,掏出苦胆并切断鱼脊上的神经,否则下锅后会翻跳出锅来。</p><p class="ql-block"> 铁锅烧热,化一砣猪油,鲫鱼下锅两面略煎,下入葱姜,加开水大火煮,不一会便汤白浓稠如奶,鱼肉细嫩鲜甜,下入的面条吸足鱼汤后,美味无比,俗称"喜头鱼下面",是足以款待稀客的美味。</p><p class="ql-block"> 正要走时,称鱼的工人说,该吃饭了,你们也吃了饭再走吧。我们一路也累了也饿了,听说吃饭一点也没客气,顺便也见识了渔工们吃饭的阵式。</p><p class="ql-block"> 只见工人们从伙房端出几个装得满满冒着热气的搪瓷脸盆,放在室外倒过来的箩筐上,抬出饭甑。高喊一声开饭啰,在场的人们就自动围了上来。菜只有一个,就是装在脸盆里的大白菜炖鱼杂。</p><p class="ql-block"> 一些大鱼被剖杀后会腌制成腊鱼,极其新鲜的鱼肝、鱼肠、鱼籽、鱼泡,有了姜、蒜、盐的加持,与大白菜相遇,经过最简单粗暴的烹煮,成就一道极端的美味,是鱼场工人的工作餐。</p><p class="ql-block"> 我们和辛苦劳作的工人一样,自己动手盛上一碗饭,舀上一勺白菜鱼杂,大快朵颐。说实话,从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同时也记住并学会了这道菜:大白菜炖鱼杂。</p><p class="ql-block"> 俗话说,远路无轻担。原路返回的路上,几个半袋鱼把我们折腾得够呛,但想想家里人可以敞开了吃鱼,终于坚持了下来。</p><p class="ql-block"> 只不过这第一次挑鱼,也是最后一次挑鱼。好多年以后,沉湖已经是国际重要湿地保护区,是著名的观鸟基地。再去沉湖也是为了看看沉湖无边无际的原野和芦苇荡,看看那些驻留在沉湖的大雁、野鸭和鹭鸟。</p> <p class="ql-block">文中图片来自网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