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第一桶金

妥帖

　　早年，南阳西城根儿有一条马道街，据说是清代府衙捕快马队巡城的石板路，残缺的青石板早已凹凸不平，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家就住在马道街中段，这条石板小街也留下我童年的斑驳记忆。

　　马道街南头，穿过联合街有一口水井，北头穿过新华后街有个自来水供水小屋。自打记事起，家里吃水就是一位姓罗的汉子挑的，我们小孩子都叫他罗伯。

罗伯瘦高条身材，干净利量，面目和善，肩上永远套着保护衣服的肩坎儿。每次他挑水来家，把水缸倒满，就用粉笔头在门楣的木头上画上一竖道，月底按数结账。

　　父母忙工作，靠微薄的工资养活我们姊妹五个和四位老人。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的家国百姓日子都很苦寒。带我们艰难度日的是我的外婆，一个矮个子小脚老太太，她是我家的定海神针，家里大事小情，都由我外婆把控，名副其实的管家婆。

　　苦寒日子的童年至于童年的我们无忧无虑，挡不住我们在苦寒中慢慢成长。放学了，等待我们小姊妹的永远是外婆的安排：拾柴，挖野菜。

天黑了，灰头拉脸的我们满载而归，马齿菜、灰灰菜、野苋菜都能摆上饭桌，外婆发给的奖励是：每人一块杂粮馍。有时候是先发奖励，再给个菜篮子撵我们出门。

　　罗伯每天都给我家担水，当门楣上的粉笔道道画满，就该给罗伯结账了。那天，我亲眼看见我外婆在罗伯面前掏遍全身所有口袋凑不齐水费的无奈眼神。罗伯接过外婆手里的零钱，拉下脖子上的毛巾，把门楣上的粉笔道道擦了个净，嘴里说着“不够就算了，没事儿没事儿，力气活”。说完，挑起水桶走了。刚满十岁的我第一次读懂了外婆的眼神儿。

从那儿以后，我就把邻居沈叔家的水桶和钩担放在了自己稚嫩的肩上。

　　外婆心疼我，拉着我说“不中，不中，你还太小”。我说“我中，我已经长大了”。外婆犟不过我，给我二分钱，一再交代我到街北头的自来水屋去挑水，别挑太满。挑着水桶，因个子太低，水桶不离地，就把绑铁钩子上端的绳子在钩担上缠一圈，用手拉着两端的绳子，“男子汉”一样把身体站直。

　　外婆还是不放心跟我到大门口，反复交代我去街北头买水，不挑恁满。我向街北头走去，估计外婆回屋了，转身奔向街南头的水井。

　　学着别人的样子把水桶挂在辘轳绳的铁钩子上，放桶入井，可想着容易做着难，水桶漂在水面上就是不下水。好在能经常遇到罗伯，他就手把手地教我，“一摆，让水桶左右摆动看准时机让水桶入水；二墩，让水装满水桶；三摇，慢慢搅动辘轳，水桶上来，拉住水桶的提手，稍松辘轳，让水桶着地”。就这样，一次两次，十次八次，我学会了从井里打水。

咬着牙挑着水回家，只有石板路知道我负重的脚步，脖子压得红肿从不吭一声。高兴的是，外婆每次给我的二分钱进了我的硬币秘密“小金库”。

当然，也有几次把水桶掉到井里，吓的不敢回家，坐在井边，等待着罗伯的出现。

　　突然有一天，我刚放学，外婆就把我叫到屋里，吞吐着对我说：“华，把你那五毛钱先拿出来凑凑，家里得买面啦，钱不够……。”我不知道外婆怎么发现我的“小金库”，我极不情愿，但没说一句话，只鼻子一酸，眼泪流了出来，我把枕头下“小金库”布袋子拿出来，往外婆面前的桌子上一搁，抹着眼泪出了门，外婆追着喊我要解释什么，我也不理会，只找个角落让眼泪流一会儿。

　　童年的许多故事随着岁月延展都模糊了，当年“顶天立地”的小男子汉，如今已皓首古稀。可我“小金库”被抄底儿的事依然清晰。

那天傍晚，我和老伴儿逛街到了红都商厦附近，特意到西城根儿走走看看。居然还有马道街，却没有了石板路，没有了水井辘轳，只有车水马龙，霓虹闪烁，大厦高耸。

我们散着步，我讲了我人生“第一桶金”的故事。

妥帖

2024年5月1日（劳动节）

（图片部分载自网络.文原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