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去年秋,我从南岳天子山路最南端横过107国道,再沿路向东走三四十米,这里有一条连接山里的村道,从村道往里走20多米就可以看到山里面的世界了。</p><p class="ql-block"> 在村道的东边是一片开阔的农田,这农田要比路面低了近二米,若在40年前,这时可以看到一派忙碌的身影,还有牧童和耕牛,而眼下只闻瑟瑟秋风了。这村道的西边是一排二三层高的楼房,若在40年前,这屋前房后会听见大人小孩传来的声音,今日是不见人影也不闻人声。从入口村道往里二百米就到了一个山脚下,这路通向山里头,它连接着山里的千家万户。在我看来,七山三水的湖南乡村境况大致如此,总有似曾相识之感。</p><p class="ql-block"> 在村道入口处不远,向路旁的那户女主人讨教了几个问题。她告诉我,这里是万福村。我又问这是几组,她说是五组。她的回答还是让我感到意外,没想到万福村的版图到了这里。万福村有十四个村组,我去过最多的要数二组,三组和四组,这五组是我才到达的组(大多组已是城区的一部分)。在我居住的楼下,路边就竖有一块“万福村”的告示牌,当地人告诉我这里原是万福村一组的地盘,照这么说我应算是万福村的“村民”或“市民”了。</p><p class="ql-block"> 在乡村散步少有干扰,容易沉下心来,但也有需谨慎的东西。在乡村不论走到哪,总能见到一些状态不一的狗狗们,它们不帮主人看家护院,也溜出来在人晃来晃去,让人的神经绷的紧紧的。所以,凡去不熟的乡村,总要向当地人问问狗况,再视情况选择线路。这狗也分“文狗”和“武狗”,我曾吃过这“武狗”的亏。但不是所有的“武狗”见人就直嚷嚷,它们装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你放松警惕后趁机你背后“吻”那么一下。记得,才来万福村五组时,有条大黄狗隔着菜园子冲我直“汪汪”,后来还把它高挑的女主人引到了我身边,那女主人可能见我穿着还整洁,样子也不像坏人,才一声不吭地退了回去。这样的场面遇的多,除了血压飙升还尴尬。</p><p class="ql-block"> 从山脚下往山上看,可以看到藏在绿色中房屋,这山林中应该住着不少人家,在僻静的山林中那狗狗也只会更多。记得有次从山上下来,有三条壮实的狗狗聚在路中央交谈着什么,它们同人类一样也会隔三岔五地聚在一起,交流对狗狗们也是非常重要的。再说那狗狗们忽见我的出现,一齐用狗眼盯着我,那眼神让人都会紧张,它们毕竟“人多势众”。不过,这狗狗们还真懂我,在我思量进退时,有两只狗向前方悠悠地走去,并在路边的一棵大树下趴了下来,头朝向我。那留在原地没动的狗,见我走近它就与我同步向前迈去,我们各走一边,在伴我到两村的分界地段时,它才停止了前行。事后猜想,这狗们是在为我护路吧。之前,听山上“唐家菜馆”的谭奶奶说,这里的狗是不会随便咬人和狂吠的。我想,这就是“文狗”。</p><p class="ql-block"> 也因狗的原因,第一次上山是坐车上去的。一来探探路,二来看风景如何,也为徒步上山做准备。那天是小女开车,车子缓慢向山上开去,透过车窗树木葱翠山色空蒙,在到达山顶时路上有了雾气,在雾气缭绕中见俩女子在扫大路,这画面让人想到密林中的庙宇,那日复一日扫大院的和尚和尼姑。我们没有惊扰她们,仍缓慢地从她们身边驶过。真没想到,在这矮矮的山头也会轻雾飘渺,这有这么一条漂亮的彩石路,而这彩石路似乎在哪见过,可又一时想不起来,但认定这路的尽头一定连着某个景区。这样想时,我忙叫小女掉转车头,再次回到那俩女子扫地之处。</p><p class="ql-block"> 我这才看清俩女子的模样:年长的应有七十多岁,年轻的也在五十上。我不知道她们之间是母女,还是婆媳,抑或是邻里关系,那天我应该问问。她们告诉我,这里是红星村十组(共十二组),并指着我们来时上坡的那路段算起,上面就是红星村的地界了。之前,我一直以为山下和山上是一个村,没想到原来是一山两村呀。这时也让我想起来,刚才看到的那条印有自行车图案的彩石路,我曾在红星村游客中心处见过,没想到这条骑行道进山来了,这应有好几里路长呀。两年前,我也多次去红星村游客中心,在那看一年一度的油菜花盛况,还为此写过一篇《油菜花又盛开》的短文。</p><p class="ql-block"> 这彩石路,这山林雾,这寂静中,她们扫地的身影如同幻境。我忽然想起要给她们拍张照,她们听从了我的建议,在镜头里她们是纯朴和善良的。我想,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一切都会变得纯粹和阳光。不过,小女对她们听由我安排(指照相)表示十分好奇?是呀,她们为什么要听由我呢?我也曾给许多素不相识的人拍过照:这里面有老人,青年和小孩,他们许多成了我文中的主人。天地熙熙,人世间的事早有缘定。要见的人,要行的路,那只是迟早而已。执着是为了遇见,登高是为了远望,在这扑朔迷离的山雾中,让人生出许多幻觉来,恰到好处的丰富联想,让人与大自然合而为一。为什么天下的神仙都在山里头呢?!</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又两次上山,是独自步行而来。我再没遇见那俩位扫路的女子,路面是干干净净的,显然扫过不久。其实,我还是想见到她们。那天回家后才知像片灰蒙,是受山雾的影响,希望为她们再拍一张。在山上有路的地方可以走,没有路的地方照样可以走。在一丛林中,地上已堆了厚厚的一层枯叶,双脚踩在上面会发岀“吱吱”的声响来,这一踩就是千年之悠远。山中的时光是悠然而温润的,时间在这里似乎慢了起来,人的意识也会进入一个崭新高度,在无我的世界里遨游。山中的路也是四通八达,如网般连接着千家万户。山中居民大多独居一方,即能各自安好,又能遥遥相守。在房前屋后的山坡上,有他们故去亲人的坟茔,这对于城里人来说需要再认识。我曾这样问过村民:为什么山上的房子较新,而山下的房屋较陈旧呢?这村民如是说:先富的先建房,后富的后建房。这就是他的辨证法。</p><p class="ql-block"> 也有人家把房子建在路边,每天从这里经过的人有不少,也许这里是山里头最不寂寞的地方。记得,有一次我从山上往回走,那刻整个心还沉浸在这寂静的山色中,突然耳边传来“你干什么的?”这冷不丁的一声还真吓了我一跳,还以为走进了军事重地。在我居住的附近山头上就有这军事重地。我想,她可能是见我面生,或以为我是来找人,也不排除对我的怀疑。她坐在路边的矮凳上,身旁堆放着一堆干树枝,她在劈柴。我缓了下神,告诉她我是来这散步的,也无话找话说你劈柴呀?她好像误解了我的意思,接话说了一些生活不易的话。其实,在乡村有钱没钱都不要废了柴火灶,特别是在天寒地冻时有一炉柴火多温暖,这也是乡村的特色。我觉得,在乡村青山绿水之间,要有袅袅升起的炊烟,清晨有引吭高歌的鸡鸣声,这才富有想象和诗意,也是有别于都市的地方,从中不忘自己来时的路。</p><p class="ql-block"> 在山上我驻足时间最长的是“唐家菜馆”。在这我认识了“唐家菜馆”的谭(唐)奶奶,这店是她三儿子开的。这是一座两层楼的菜馆,可同时容纳上百人吃饭,还有棋牌娱乐,只是不提供住宿。我曾先后两次到这里,总的印象是环境清幽,空气清新,时光温柔,同山外是两个不同的世界。我问谭(唐)奶奶,这里旺季是什么时候,她说没有旺季和淡季之分。据我观察,可能受三年疫情的影响,这里还没有缓过劲来,仍需时日。谭(唐)奶奶也自豪说,在新冠疫情放开后,她是为数不多没有“阳”过的人,而她把这功劳归于南岳大庙里的菩萨。也许吧。三年疫情,南岳游客没有一例新冠病毒进入,当地也没有发生一例新冠病毒,三年疫情未曾封城,你说南岳大庙里的菩萨灵吗?</p><p class="ql-block"> 初次见到唐(唐)奶奶时,她是坐在菜馆旁的吊篮上,一根带凳的拐杖放在她身前,手中正织着毛衣,这不由让我想起了我的母亲。我就是穿着母亲织的毛衣长大的。母亲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如今还有多少人穿手工织的毛衣呢?她见我向她走来,便和蔼地与我打着招呼。谭(唐)奶奶一脸福态,言谈举止得体,看不出是一个生活在乡村的老人。她善于交流,思想也跟的上时代,我便与她多聊了许多话题。她告诉我,她今年八十四了,有三个儿子,如今腿脚不好,并用手指着屋旁那条通向山外的坡道说,她有七年没有走上这条坡道了,神情里写满了无奈和遗憾。临别时,我想起给她拍张照,没想到她竟害羞地用双手捂着脸,还一个劲地笑着说不好看。其实,一个人岁数再大,那颗心是永远年轻的。</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见到谭(唐)奶奶时,她坐在另一个儿孒的楼下,那刻阳光正旺。她在清理簸箕里的干红辣椒,地上已摆放了两个簸箕,里面装有被刚清洗过的生姜,这都是自家土里种的。我特别看正院中那棵茂盛的樟树,从山路上下来第一眼就能见到它,这一树之绿将院子点缀的春意盎然,算的上是院内的一面风景。谭(唐)奶奶告诉我,这树不是她家的,原来这院里还有其他住户。过去,这里也没有人家,是后来大家在这相继建房,才有了如今的模样。这院子很大,白天是清静的,想必夜晚会更清静。我便问谭(唐)奶奶,这里晚上有人跳广场舞吗?她说这里没有,但山下有一个教跳舞的,已有好多年了,还收了不少徒弟。我便好奇,你们不在一个村,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她可能认为我问的奇怪,便调高音调拖着尾音道:“我们是邻居呀——!”确也如此。在农村相邻的村就等同于邻居。她也给我讲当地的民俗民风民情,譬如,在南岳民间就流行着:“旷唐(谭)两家鬼都不怕”。我问谭(唐)奶奶,他们为什么不怕?原来在南岳旷唐(谭)两家是大姓,自然是人多势众,也自然是不怕“鬼”。</p><p class="ql-block"> 在山下万福村五组也有一家叫“一亩三分地”的酒店,在寻找这酒店时认识了村民旷师傅。他瘦高个,待人热情,看他劈竹子,制作红薯粉,就知道是行家里手,猜想他的农活也一定做的顶呱呱。旷师傅有兄弟三人,有两人考学走上了仕途,有一个在城里谋得局长一职,还有一个退休后回归了故里。他指着路边一块很大的菜地说,这就他那退休回乡的兄弟种的菜地,还嚷着这点地不够他弄的。这少时离家老大回,对土地仍是这么执着和亲近,真难为一片对故土的热爱。其实,从都市归于田园,从匆匆到从容,走遍千山万水,故土才是自己最温暖的家园。</p> <p class="ql-block"> 听旷师傅说,在他现居住的屋后有一老宅,我让他带我去看看。这是一间用来做饭的灶屋,也仅剩这间土屋了,年代可追溯到民国。灶屋靠北墙有一个大灶台,墙面有一个大木条窗,我曾居住的老宅就是这样的木条窗。置身老屋,一股历史的苍凉感会油然而升,并引领你走入往事的前沿,去一睹过往岁月的真容。这土屋的光源主要依赖那个木条窗,从窗外渗进来的光是非常微弱的,这微弱之光是擦不亮这百年老宅的。此时,旷师傅一定比我想的更多,因为他是这里的主人和亲历者,而我只是一个观众和聆听者。不难想象,当年这里应该是热闹的:有忙碌的身影,有锅碗瓢盆声,有灶火里噼里啪啦声,有欢笑也有长叹。还是太暗,我让旷师傅把房间的灯打开,光亮之下百年老屋有了清晰的轮廓,我也从岁月的想象中走了岀来。看着灶台前的旷师傅,我不禁想当年才灶台高的他,如今也已双鬓白发,这不由让我对岁月感慨万千。在离开老宅时,我专为旷师傅拍了照,他是这里的主人,也是他人生的来处。</p><p class="ql-block"> 在旷师傅的引领下,我在一僻静处见到了“一亩三分地”酒家。如今在乡村有很多这类的酒家,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农家乐”。这店不大,但在园内置了些小景观,也是真花了一番心思。我没打扰酒家,与旷师傅在这周边转了转,环境还是不错的。听旷师傅说,从这往西一里地还是五组的地盘,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我便独自向西而去。这小道上未见行人,鸟也似乎没了踪迹,后在一处坡道上,见到了正在挖丛菌的俩公孙,离她们不远处有一栋二层小楼,那应该是她们的家了。那小孩大约二岁,可能见我面生,连续用怯怯的声音对奶奶说我怕,而奶奶仍忙着手里的活并宽慰孙儿不要怕。这里树木浓郁,只有少量的阳光漏了进来,在夏日准是个避暑的好地方。这里真是安静,安静的叫你知道什么是寂寞,也许呆久了也会习惯起来。在乡村我见到最多的是老人和家庭主妇,像这么大的小孩已不多见了。</p><p class="ql-block"> 在乡村独家独院的楼房多了起来,有许多楼房建的也十分气派,当你欣赏它的气派时却又不见人影,这屋主人又在哪?当然,多年行走于乡村阡陌之间,对乡村还是有一点认识的。当有一天这楼里楼外开始热闹了,那该是年到了。不过,在喧闹过后,这里又会归于沉寂。试想,再过二十年,那些在城里谋生的新生代,他们还会像父辈一样少时离家老大归吗?那些当年踌躇满志离开家乡的小青年,他们的理想能实现了吗?在乡村不仅要有漂亮的楼房,要有连接千家万户的道路,更需要千秋万代的“接班人”。</p><p class="ql-block"> 今年阳春三月与家人在红星村看油菜花,返回时到了红星村十组的山脚下。去年我是从山的北面(万福村五组)上的,今年要从山的东面(红星村十组)上。这边有几条上山的路,我们选了一条有彩石的路。不过,没走多远,住路边一户人家的狗冲我们狂吠起来:一条被铁链拴着,另一条没有拴,那凶劲让人怕。这时,村子里的狗们闻声也加入了这“大合唱”,再继续前行有危险,只好另想办法了。还好,在我们不远处有一女子,我们便向她走了过去。她问清了我们要去哪,抬手给我们指了一条路,又说她正要去菜园摘点菜,就领我们走了过去。她娘家在山那头(万福村五组),长大结婚嫁到了山这头(红星村十组),是真正大山的儿女。在山上我们还是迷路了,在热心村民指点下,见到了熟悉的画面。我想,大千世界所闻所见是一场缘,我还会再来。</p><p class="ql-block"> 汤晓鹏</p><p class="ql-block"> 2024年4月27日 南岳</p> <p class="ql-block"> 朋友圈留言</p><p class="ql-block"> 写下《南岳乡村漫记》不几日,又去了一次笔下的乡村,这前后相隔了半年的时光。一直想见到文中的人物,但这次去一个也没见到,还是有些遗憾。</p><p class="ql-block"> 在“唐家菜馆”大院,不见人影也不闻鸟声,院子里显得特别的静,是那种久远深邃的静,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院落的那个吊篮也空着,去年秋谭奶奶就坐在这里织毛衣,这过往的画面仿佛就似戏中景。半年的光阴对于小孩来说是成长,而对于八十好几的老人又是什么呢?离开之际,忽闻楼内传来小孩的声音,那声音清脆而干净,在这山中就是天籁之音。</p><p class="ql-block"> 从山中的骑行道,一路翻山越岭到了红星村小学,又从原路返回到山中,这山路上竟然没有遇见一个人,像在梦境一般。今年三月回家借道此山却迷了路,这次骑代步车在山中“横冲直撞”,在一条水泥路的尽头见一村民在菜园忙活,他告诉我这里是双田村。哦,在这连绵的山里,不是一山藏二村,也不是一座山。</p><p class="ql-block"> 在山里没见到人,在城里却见到了。虽说只是一掠而过,但总归是见到了。在万福路南段,有几次遇见山中那位扫路的女子(年轻的那位),她的摩托车开的飞快,等你反应过来,她已在十米开外。不过,有一次在车上她朝我笑着点了下头,她还记得我!在朝阳路上,旷师傅大清早骑着自行车,车尾捆绑着两根长长的竹子,自东往西而去。他好像总在忙,也从未见他笑过,为什么不笑,笑多有营养呀!</p><p class="ql-block"> 汤哓鹏</p><p class="ql-block"> 2024年5月6日南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