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平湖秋月

　　公元1155年春天，陆游来到沈园散心，意外地，在这里遇到了他的前任妻子唐琬与现任丈夫赵仕诚在沈园游玩。

千言万语，无法开口。

赵仕诚携唐琬匆匆离去，剩下陆游在原地久久凝神，他想起了自己和唐琬在一起的日子。

南宋绍兴十四年（公元1144年），20岁的陆游和表妹唐琬成婚，在陆游看来，唐琬是堂舅的女儿，母亲的侄女，两人青梅竹马，一切应当是满意的。唐琬不但容貌姣好，而且风雅多才。婚后的陆游与唐琬情投意合，恩爱缠绵。春日料峭时，他们兴致勃勃地踏雪探梅。夏日炎热时，他们一起荡舟赏荷。秋日来临时，他们一起采集菊花缝制枕囊。两人一起沉醉在风花雪月、诗茶风流中。偏偏陆游的母亲对这样一位媳妇非常不满，认为两人整天缠绵在一起，会影响陆游的学业，逼迫陆游休妻。

在封建社会，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陆游不敢违背父母之命，在万般无奈之中，忍痛与唐琬分离。之后不久，陆游继娶王氏，唐琬亦改嫁越中名士赵士程。年轻时的这场婚变，成立陆游终身难愈的伤口。

时隔多年，沈园的意外重逢，让陆游百感交集，千种情愁万种怨苦，一起涌上心头。在酒后微醉时，陆游在沈园的墙头题写了一首《钗头凤》：

红酥手，黄縢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相传唐琬看到陆游的题词后，也曾和写了一首。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难，难，难！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沈园重逢后不久，唐琬一病不起，郁郁而终。在今天的网络话语中，有人将陆游与赵仕诚对比，认为他是一个情场懦夫，然而我们无法超越时代评价陆游，重回历史的语境，九百年前，唐琬从未在陆游的生命中消失。

陆游与唐琬离婚之后，他对唐琬的思念是持续了一生。除了《钗头凤》，他为唐琬还写过很多诗，包括《沈园》。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

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陆游还在70多岁，80多岁不断地去沈园，写下一些凭吊的作品。

城南小陌又逢春，只见梅花不见人。

玉骨久沉泉下土，墨痕犹锁壁间尘。

陆游一生之中都在愧疚，说得大一点，他是为了他的事业，他的功名舍弃了爱情。但是最后当他功名与事业没有完全如愿景的时候，他觉得很对不起唐琬。当他夫人健在的时候，他对这种伤痛的感情表达还很隐晦，直到夫人过世后，他对唐琬的怀念才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

屡败考场，痛失所爱。诗人的心境是郁闷的，但个人至上还有国家，他跑到了绍兴的云门草堂，在那里一边读书一边习武，期待有朝一日能够报效国家。很快，机会来临了。

绍兴二十五年（公元1155年），南宋朝廷发生了一件大事，秦桧去世了。高宗趁机铲除了秦桧朋党，朝廷形势开始出现转机。秦桧死后第三年，34岁的陆游在老师曾几的保荐下，终于可以做官。他先被任命为福州宁德县主簿，后又调入京城，担任刺令所删定官，主要负责修改审定律令，虽然官不大，但作为京官可以接触到很多国家大事，陆游很是高兴。

就在陆游满怀热情投入到自己的工作时，绍兴三十一年（公元1161年）九月，金主完颜亮率60万大军分三路大规模南侵，打算百天之内灭掉南宋。在情势所逼之下，宋高宗决心迎战。消息传来，陆游激动万分，他做好了一切准备，打算请缨北伐。恰巧这时，陆游接到了高宗的召对，于是在南宋的最高统治者面前，陆游干了一件出格的事情。

在当时，主和派的呼声依然很强。陆游对此非常不满，他在高宗面前慷概陈词，泪溅龙床请北征。

这次战争因金人的内讧很快结束，之后，宋高宗急忙与金国重修旧好，宋金之间再一次达成协议。陆游泪溅龙床的行为不仅没有得到回应，反而被罢官。公元1162年6月，宋高宗赵构退位。接替他的是宋孝宗赵胜，孝宗即位后，为岳飞父子平反，决心对金朝采取强硬措施，在这种形势下，陆游得到一个晋见宋孝宗的机会，并获得一个天大的喜讯——赐进士出身。

孝宗的恩情给了陆游巨大的鼓励，也弥补了他三败考场的遗憾。赐进士出身后，陆游继续留在临安任枢密院编修官。为了报答孝宗的知遇之恩，陆游更加积极地建言献策，谋划对金作战，然而在主和派仍旧占据上风的南宋朝堂，陆游的行为势必遭到排挤，仅仅第二年，陆游就因得罪了孝宗的亲信大臣，陆游再次被贬出京城。经此打击，陆游怀着苦闷的心情离开临安，之后陆游辗转镇江隆兴任通判。

乾道二年（公元1166年），42岁的陆游再次被罢黜，回到了故乡山阴，在镜湖畔的三山别业，开始了隐居生活。不同于之前，这一次罢免归乡，陆游心里坦然而平静，甚至还有几分解脱的欣喜，此时陆游的第五个儿子已经出生，在江南水乡优美的环境中，陆游和家人一起过起了轻松愉快的田园生活。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然而山水之乐，老庄之道，并不能磨平诗人个性的棱角，时间一长，投闲置散的痛苦开始萦绕在陆游的心中。

慷慨心犹壮，蹉跎鬓已秋。

夜阑闻急雨，起坐涕交流。

时光流逝，功名未成。现实的境遇，引发了志士的怅恨和悲鸣。幸好在四川的南郑，陆游迎来了他的柳暗花明，在那里，他迎来了诗歌的高潮，也是他人生的高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