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扬州园林品赏录》

闲听落花

文 / 小闲

前几日有外地朋友问我：都说扬州是风雅城市，风雅在哪里？我略思考：一半风雅在园林。

事实上，扬州现存的许多园林我都去过，且有些湖上园林和城市园林曾经走过若干遍。关于扬州园林，我枕边有几本书，不过是平素翻一翻而已，《园冶》、《扬州园林品赏录》、《扬州画舫录》及《晚清扬州园林》。当然，《园冶》并不是讲扬州园林的，但是，它是中国造园第一专著，喜好园林者若想了解宅园和与之相应的园林营建基本原理及具体手法，《园冶》是必读的。

最近细读了《扬州园林品赏录》。作者朱江系考古学家、吴文化研究者，五十年代中期进行文物调查时，即注目于扬州园林。序言上赞清朝李斗花三十年功夫，写成二十余万字的《扬州园林画舫录》；而朱江老先生也是积三十年之功，写成三十五万字的《扬州园林品赏录》，识者均说“其构思精新，文笔酣畅，不啻重温李艾塘（李斗）之《扬州画舫录》。”

这样的赞词，本以为那是作序者捧场之言。但真正读完《扬州园林品赏录》，却从内心升起一股对朱老先生的崇敬、赞赏之情。老先生博学多才，从多角度描绘扬州园林的清新雅趣，带读者探其其幽，觅其胜，领略佳妙之处。他在原作已花十年完成的基础上，于1986年又重新受命撰述，一年前发了九次病，住了四次院，力争朝夕，修改文稿，终于如愿完稿。让人叹服。

扬州园林，发展到清代，特别是乾隆年间，出现了空前的盛况而甲于天下。所以我们不得不又提到清人刘大观那句话：“杭州以湖山胜，苏州以市肆胜，扬州以园亭胜，三者鼎峙，不可轩轾。”前几日读《晚清杭州园林》，其作者阐述他的观念，“以山湖胜”，是说杭州的园林有其（西湖与山石）湖山特点，这是其它城市不能比拟的。但是，扬州有瘦西湖啊，且看当时扬州的八大名园的分布（王洗马园、卞园、员园、贺园、冶春园、南园、筱园、郑御史园），已经从城市山林的圈子，拓展到瘦西湖上，形成了湖上园林的景区。这种“取法自然，纯乎天然”，借景于环境的设想，与杭州园林选址理念是一致的，更与《园冶》的造园思想是吻合的。

清代中叶乾隆期间，扬州园林进入黄金时代，不仅城市山林遍及大街小巷，湖上园林也罗列两岸，计六十余座，称为最盛。现存的“趣园”，是一家私家多景园林（现在是扬州吃早点最有名的地方）；而湖上园林，许多是单景园林，如：白塔晴云、梅岭春深、长堤春柳等等。

其实，以上罗列的三个单景园林也是我个人最喜爱的。特别是长堤春柳，朱江先生特别有介绍，“长堤之游，在于漫步。或邻水观赏，清可濯足；或作登山之游，高可舒啸。最忌匆匆而过，无异于行道，许多须要领略得来的风光，就被这“匆匆”二字一忽而过。”你看，朱江先生何尝说的不是我们的人生之路，如果慢，如果驻足，如果懂得欣赏体会，皆是风景。

说到私家园林，我不得不提朱江先生所提到了一个小园，叫“容膝园”。是说这个园子非常之小，亭子是半亭，廊是半廊，还有半桌、琴几、香妃榻，“容膝”不是随便起的，取意于东晋陶渊明《归去来辞》之“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当然也少不了花墙、叠山石一撮、花木少许，小小园子也风雅啊。说在仓巷北金鱼巷五号，现在设为街道办事处了。要去看看。

湖上园林，从湖东、湖西、南湖、东南乡、西北乡共计140余；城市园林也是100有余。我用笔一一画出，哪些我去过，哪些我没有去过，哪些已经是早茶点、饭店、办事处，哪些因为历史各种原因没有保存好……一时不能真正清晰啊。

朱江先生对扬州园林的史话让我大开眼界，比如园林的属性、规模、建筑、山石、花木、禽鱼…扬州园林甲天下（现在因为历史保留原因，应该是苏州。朱江先生书中多次叹息其历史变迁），绝非只是数目之多，更多的是园林内独特的建筑布局、假山掇叠、瀑布喷泉，造园呈现出的意、境、韵，主人独特的审美、理念、意趣的体现，以及当时清盐商财力的雄厚体现。既然主人有山水情怀，那园林又是怎么体现“山”的意境呢？那就要说到扬州园林的山石了。

扬州以名园胜，名园以叠石胜。若要叠得好山，胸中就要有丘壑，就是要有“山水意境”。也就是说，叠山首先要有个章程，否则，一块块大石头垒起来了，又不能随意扒开。叠山之前，必须要有“意在笔先”的定则，和“趣在法外”的化机。

扬州园林的山石，一般有湖石、黄石、宣石（现在最具有代表性的是个园）。技法分三种，“上法”是以石垒石，这个比较难，但是浑然天成；“中法”是砖石构架而成，相对容易一点；“下法”就是用条石架叠，或以铁条构架，坏处就是一旦石块剥脱，山石就会露出筋骨，就会使人顿生山“假”之叹。扬州从地域、人文、气候，均属于江南；建造扬州园林的匠师，大都是江南名家，或扬州名士，扬州园林的风格，所以扬州园林的风格，属于江南格调，崇尚淡雅秀逸、诗情画意。而江南园林，以苏州园林为代表，几乎是清一色湖石山子。扬州其实以湖石普遍，但是多了来自于皖南的黄石，及来自于宣州的宣石假山，便显现出扬州园林掇山的独特之处来。

《扬州园林品赏录》需要细细读。有时候我早上读，有时候我晚上读。窗外有风声，好像是朱江笔下，园中有花木，翠鸟飞来啄木，听见空谷传声，壮山行之色；好像是湖中有红鱼，月夜观鱼，听得惊鳞泼刺声；又好像是园林中有促织鸣蝉，秋虫嘤嘤……一幕幕动人以心弦，勾画成园林最深沉的一页。

有朋友和我探讨，中国四大名园，除了颐和园、承德山庄、拙政园，那苏州的留园和扬州的个园，哪一个更好？留园和个园均属于江南园林，江南园林寄寓着造园者的文化意趣与人生追求，如果从人内在的“心”与人工建造的园林和自然三者融通程度，即“天人合一”的理念体现，两座园林是均有体现的。个人觉得，在造园艺术上，留园趋空灵远逸、曲折委婉，而个园则是含蓄幽深、清新素雅。两者不分伯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