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三)

老田

<p class="ql-block">  日伪时期,大连是东北大豆的集散中心,大豆是第一大出口物资。同时,在大连也建立多家榨油工厂,做油脂和豆饼的出口生意。</p><p class="ql-block"> 一九四九年冬天 ,父亲在大连做季节性工人,春天回到了农村种地,五O年冬天又来大连工厂里工作,比较一下,感觉在城市里做工人,比在农村种地好,就不回农村,彻底留在大连了。</p><p class="ql-block"> 我是一九五O年正月初四出生,当时我和母亲留在柳屯村里。一九五四年我四岁,和母亲一起到大连与父亲团聚,从此我们家就成了城市人。</p><p class="ql-block"> 五十年代,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待遇非常好,工厂给父亲分配一套住房,和厂党支部书记,宣传科长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父亲是普通工人,但是他的工资高,是八级工匠。特别是公私合营以后,厂里领导要父亲做干部,父亲就坚决不干,那怕一个小组长也不干。不当干部成了父亲的口头禅,到处说“我就是不当干部。”</p><p class="ql-block"> 一九五八年,工厂里关停榨油车间,改建浸油车间。原榨油车间的榨油工人全部转行,领导安排父亲去机械维修车间,父亲不去,而是选择去了装卸车间,装卸工是重体力劳动,全厂最苦、最脏、最累的活。这些父亲都不计较,他看重的是,装卸工每月与科长级别同样的工资,还有每天0.51元的保健钱,还有每个月有42斤的工种粮指标,当时城市粮食统供,统销,每个人都有粮食标准的,家庭主妇27斤,中学生以上31斤,普通工人、干部33斤。装卸工最高42斤。还有父亲最喜欢的是三班倒的工作时间,每天干八小时工作,其它的时间都可以了自己支配。父亲曾说:睡觉多了是最大的浪费,自己可以每天睡觉两个小时就行,其它的时间,父亲就自己干这干那,从不闲着。</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O年一一一九六二年是中国三年自然灾害期间,父亲的一点小聪明让我们一家(父母加四个孩子)在这个时期过的比较轻松。一,父亲工资和工种粮标准较高。二,父亲在农村山里的经历,认识几十种能吃的野菜野果。三,父亲有时间可以随时上山下海采集各种食物。我当时已经十一、二岁,春天时,与父亲去棒槌岛山里采野菜,夏天与父亲上海去捡海带,挖蚬子,捡滚蛎子。冬天上山去刨山麻楂根子,山麻楂在大连是一个知名野菜。父亲说:山麻楂是最不好吃的野菜,我们家里是不吃这个,而是在冬天去刨山麻楂根,山麻楂根含有大量的淀粉,回家后,洗淨去皮,在清水里浸泡一天,去掉苦味,就可以粉碎,参在玉米面粉中食用。四,父亲有时还去黑市买粮票,把有限的一点工资都用在吃上了。母亲说别花高价钱去买黑市上的粮票了,父亲说:“当务之急,是让全家人吃饱吃好,别的都不重要。”在那个年代,我的外号叫胖子,可见,我们家里不缺吃的。</p><p class="ql-block"> 我们家住在一个曰本人留下的大院子里,这院子里大部分是山东人,只有我们家和老王家是北城人。因为地域关系,和山东人不怎么说话,也就是不融合吧。那年,山东人、老高家,家主突然去世,措手不及,全家人不知如何是好,父亲去了,告诉他:别慌,我帮你们办这丧事。看到他们家里有早年间准备的棺材板,就知道这是高家主希望百年之后,能用上自己准备寿材入殓。当时买新棺材得花钱,而且已经实行火葬,也买不到棺材了。自己有木料可不知谁会做棺材啊。正在万难之机,父亲说:虽然我没有做过棺材,但是我能做,要不我试试。老高家人一听父亲说能做,千恩万谢。我父亲用了一天半的时间做好了,及时的用上新棺材,把高家主土葬入殓。从此,院内山东人和北城人就融洽起来了,</p><p class="ql-block"> 一九六四年,我上初中,中国的困难时期已经过了,没好上三年,又赶上文化大革命,最严重的时候,到处都是打砸抢,又武斗,枪炮声不绝。父亲把我和弟弟送到乡下我爷爷的家中,保护起来。待到形势好了,才把我们接回来。回来后,就赶上了上山下乡运动,当时,一个班级有一个留城进工厂的名额,我被选上了,进了工厂。后来又在工厂里參军。我弟,我大妹、小妹都下乡了。下乡是家庭成员之间一种煎熬,牵肠挂肚,担惊受怕。总算是都回城了,也都安排了工作。还有一个问题就出现了,孩子都大了,原来的房子就住不下了。当时,这可是中国的一大社会问题,找房子比找对象都难。</p><p class="ql-block"> 兴好,我们住的是一个院子,窗外有一块空地。</p><p class="ql-block"> 父亲就找了一些碎砖头在窗外盖起来一处小房子,这可不是一般的窝棚,或者是“小厦子”,而是标准门窗, 屋内十分敞亮,盘了一铺火坑。墙体全是半节砖头砌筑,横平竖直,水泥勾缝,窗顶上发玄,窗下虎头,一看就是一大工匠干的活。后来,父亲又在这处小房子的南边,接着盖起来两个小屋,当初是因为有一棵大槐树,没有办法把房子盖大。现在父亲把这棵大树包在房子里盖起来两间小屋,一间睡觉,一间做厨房做饭。邻居们都夸这构思巧妙,也解决我们家的住房问题。</p><p class="ql-block"> 有了房子,也都谈了对象,父亲给我和弟弟都打了一套家具,有大立柜,高低柜,写字台,沙发等全套家具。做这些家具很不容易,所有的木料没有地方去买,只能碰巧了捡漏,买两个扁担,做沙发扶手,买个镐把做柜子腿。关健是要有耐心,也还要有时间,一点一点把家具都做全了,也用了几年时间。这些家具质量真好,有些到现在还在用。</p><p class="ql-block"> 七十年代中期,父亲工厂扩建,没有承包给外单位,而是在厂内组建了工程队自己干。父亲木工、瓦工都能干,安排做瓦工队长,或者是木工队长,父亲坚决不干,说我都半辈子不当干部,就是不当干郭。我当一个领工干活吧,保证干好。这一干五年,到了退休年龄,工厂给办了退休,还是不让回家,找补差继续给厂里盖厂房。找补差是很不合理方式,那个年代,社会上经济建设风起云涌,有能力、有技术的人早就成为“包工头”,挣了大钱。</p><p class="ql-block"> 父亲六十五岁离开工厂,与社会上一个私人工程队老板熟悉,就在他那里继续干工程,老板身体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工程队交给父亲打理。私人工程队大活、小活都得接,关健是预算,预算好了就挣钱,预算不好就赔钱。父亲没有文化,一直也没有接触到预算,现在要从头来学习预算,确实很难,但是父亲聪明,^一点就透,长年盖房子,一平方米要多少砖,多少沙子、水泥,这个父亲有数,再用砖多少钱一块砖,沙子多少钱一吨,水泥多少钱一吨,相乘就是工程料钱。除工程料钱,还有工资、税金,、交通费,利润等其它的款项,这一部分比较麻烦,变数也大,必须要全面掌握。小活可以按料一半,工一半。大概估算一下。大活就得找会计拿计算器来核算。父亲在这个工程队干了六年,把这个工程队给越干越大,成为大连市有名工程队。直到七十一岁父亲才彻底地退休回家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后半生一直与工程打交道,有丰富的工程施工经验,懂图纸,懂预算,完全可以,自己拉起一个队伍去干工程,自己做老板。我曾经问过父亲:“当年为什么不去自己建个工程队。”父亲说:开始没有想这事,只想把活干好,后来也想自己干,就是年龄不绕人,都快七十岁了还能开公司吗?”是啊,我们当子女的也不会同意父亲这样干了。这是一件遗憾的事啊。</p><p class="ql-block"> 父亲回家后,一直不闲着,又开始做马扎子,这个马扎子是寺儿沟的名牌,老头拎着一个父亲做的马扎子,很自豪,这个马扎子需要定做,一、二月后才能拿到成品。这个马扎子是槐树木制作,槐树筋性大,特别易变型。父亲就把一些槐树棒,又烧,又烤,放水里泡半个月,直到槐树筋性去掉,才把槐树棒加工成马扎子腿,再穿上绳,做成马扎子。这个马扎那是真结实,几十年都不坏。去年,我到湖北襄阳市去看我舅舅,我舅舅拿出来一个马扎子说:“这是当年我到大连,你父亲给我的,现在有四十年吧。”这个马扎子我现在也有一个,是我一九八三年随军,搬到部队家属院,父亲给我的,我一直不用,放在仓库里一直现在。也有四十一年了。</p><p class="ql-block"> 我父亲住在寺儿沟一处临街的二楼上,一楼楼梯口挂了几个马扎子,做招牌,还挂了铁炉子、烟筒、两通或三通烟筒,这些东西也是我父亲自己打造的,美观、结实,特好卖。寺儿沟地区没有改造之前是贫民窟,很多来城里打工的外地人图便宜,就在这里租房住。冬天大连也很冷,没有暖气,需要烧火取暖,到父亲那里买个便宜的铁炉子,烧煤,烧木材,取暖很方便,一冬天就过去了。</p><p class="ql-block"> 打造铁炉子,烟筒等,那是板金工的手艺,下料很关键,像大小口,天圆地方,父亲开始不会,就找人做个纸板样,照样下料。这个我会,我在造船厂学过,我就给父亲讲等分展开下料法,父亲很快就学会了,以后就不用样板了,直接在铁皮上按等分展开下料,无论你要多大尺寸的东西,都能直接下料。我父亲曾经做了一个上口椭圆,下口圆型的,度锌铁皮的洗衣盆。非常有艺术性,就是下料太难了。</p><p class="ql-block"> 父亲坐在楼梯口,下料打炉筒子,卖个马扎子,不为挣钱,就是闲不住,找点事做,有人来换锅底,壶底。父亲经常不收线说,“现在还有人能来换锅底,那肯定是困难,这样的人就别收钱了,或者是只收个本钱得了。”还特别願意干一些没有干过的活,有挑战性,从来不说:“这活我干不了,你到别处去吧。”总是千方百计的给你解决问题。</p><p class="ql-block"> 一直到八十四岁,父亲还在楼梯口干活,那年他得了贲门癌,才不干了,在我们子女的照顾下又存活了三年,到八十七岁寿终正寝。</p><p class="ql-block"> 我真的觉得,我父亲身体好,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聪睿、正直、正派、心心地善良,助人为乐,开朗乐观,热爱家庭,爱老婆,爱孩子。在对我们子女的教育上,父亲也是别具一格,他不会骂人,更别说打一把掌,从来都不会说,你应该这样,应该那样,对我们讲的话都是王活、劳动中的经验。我写这篇文章所了解的农村和过去事情,全部都是父亲自己的讲述,他也从来都不问我们的学习怎么样?思想怎么样?我曾问父亲:“你怎么不管我们的学习?”父亲说:“我管什么,你们都挺好的,比我强,不用我管。”是的,上学期间,我们家四个孩子,三个两道杠,一个一道杠,也是父母的骄傲。</p><p class="ql-block"> 此时此刻,我泪眼模糊,在心中高呼父亲,我亲爱的、伟大的父亲,我想你,我爱你,你永远活在我心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感谢我夫人、张爱礼老师,对此文的修改、加工、润色。)</p><p class="ql-block"> 2024.4.5于大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