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拐过弯,见到它的时候,我心里有根弦,被什么东西拨动,“啪”的响了一下。</p><p class="ql-block">乱石墙与青藤的组合,一直埋在我记忆的最深处,没想到今天又与之重逢。粗砺与细腻,坚韧与柔和,块状与线条的组合,带有三分古朴,七分生机。还有那樟树,寺里长一棵,寺后长一棵,寺边还有二棵。枝叶蓊郁,如同铺了团团绿云,幽清可掬,凉静逼人。</p><p class="ql-block">听见云雀在叫,那叫声是活泼泼的,绿色的,浸染着草木的清冽与鲜活。</p><p class="ql-block">然而,移步往前,换个角度,发现,庙宇顶部的中间屋顶坍塌下来了,只剩下两只翘起的发角,如两翼翅膀,空洞地停格在时空中,既真实又魔幻。</p> <p class="ql-block">庙宇座落在坦头镇下齐村。</p><p class="ql-block">四周的村舍,拔地而起,一年一年变化着,有着光鲜的表相。而操场一隅的它,垂垂老矣,安静,入定,自持。</p><p class="ql-block">其实它也年轻过,辉煌过。这座始建年代不详的古庙,应该也见证了千百年的风雨沧桑,尽心护佑着这一方村民前生今世的安康幸福。</p><p class="ql-block">庙宇叫下马宫庙,由附近的长崔,长崔丁,下陈湖,下齐四村共同管理祭礼。</p> <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这次活动是戴君楚老师与范坚军老师牵头组织的。村里人应该是知道我们的到来,庙外早早围着一群村民。</p><p class="ql-block">穿过青石板搭的庙门架,庙内天井青草萋萋,前殿殿顶已经透亮,左后墙缺了一角,只有庙檐瓦楞上的雕花云纹仍然兀自美丽着,任凭乡间的风吹过,云拂过,仍不曾消失它的端庄和华丽。风烛残年的寺庙里,端坐着不倒的神明。庙里供奉的几尊神明完好无损。</p><p class="ql-block">我发出一声惊叹,好庄严的神明。</p><p class="ql-block">戴君楚老师接腔说,对呵,浙大考古学院副主任戴均禄教授来这里考察,也说庙里的神像很古朴,很有价值。这几尊神像虽然只有五六十年的历史,但有着深深的岁月痕迹,早己与整个建筑融为一体。</p> <p class="ql-block">旁边的一位村民大姐热心地告诉我,端坐正中的是当境大帝,当境娘娘,两边小的神像,一尊是小妹,一尊是行星(音),左边这尊是判官,右边的是胡师。别看这庙小,神明可灵呢。</p><p class="ql-block">大姐指了指旁边一个青衣男子说,神明去年曾托梦给他。</p><p class="ql-block">见我有些狐疑,青衣男子点点头,肯定说,是去年正月初五。那天他梦见当境大帝推着身边的小妹,行星(音)往外走,对他们说,这里风呼呼叫,实在是太冷了,你们去别的地方避一避。一边的胡师大帝低着头,伤心地在流泪。</p><p class="ql-block">惊醒后,青衣男子把梦境告诉了别的村民。大家一起来到庙里,看着残缺的后墙,倒塌的屋顶,纷纷表示,修缮庙宇实在是刻不容缓。好奇怪呵,当时胡师大帝的左眼上还挂着泪珠,点点滴滴,如晶莹剔透的珠链,一长串,直接挂到嘴边的胡须上。</p><p class="ql-block">大姐的手在胡师大帝的唇边比划着说,我看见,当时这一小绺胡子都湿透了。</p><p class="ql-block">还有如此玄乎的事情?那会不会是雨水还是露水透过瓦缝滴下来呢。</p><p class="ql-block">不会不会,大姐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说,神明前面不讲妄语的。那几天没下雨,我们也仔细看了,大帝头顶的瓦片严实,漏不下的。这屋顶上的瓦片好像长着眼睛,别的地方都飞没了,单单神明头顶上,却密集着。</p><p class="ql-block">这青衣男子叫汤礼烘,本村人,平日义务管理着庙事。</p> <p class="ql-block">我在寻找一些蛛丝马迹,追寻这庙宇遥远的历史。</p><p class="ql-block">问大姐。大姐摇着头说,说不清呢。他们村93岁的长寿老人说从自己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一代,庙就存在了。</p><p class="ql-block">当时,有一条天台至宁波的官马驿道从庙前面通过,这条驿道全是用黑色鹅卵石铺就,拼凑了各种吉祥的花纹图案。当时,这驿道上人来人往,远行去宁波的,还有四面八方来坦头赶集的,路过庙前,都会坐下歇息歇息,喝口茶,拜拜神明。山里人挑着小猪崽去集市上卖,一来一往要爬几十里山路,小猪娇嫩,怕受不了长途的跋涉颠簸。山里人在大帝前祈愿,说,大帝啊大帝,你要保佑我小猪崽顺风顺水卖出去,赶集回来,我买串鞭炮来还愿。</p><p class="ql-block">过了几个时辰,庙前噼噼啪啪地响起了一串喜悦的鞭炮声。</p><p class="ql-block">细看,天井里有一段石子路横穿过围墙。</p><p class="ql-block">大姐介绍说,这里原来是没有围墙的。以前,村里有个小孩没奓没细,爬到神像头上撒野,还没等爬下神台,人就直挺挺,两眼翻白,手脚冰凉。后来送到医院才抢救回来。</p><p class="ql-block">为了防止小孩子调皮捣蛋,村民就给庙宇筑上了围墙。头顶三尺有神灵啊。村里人,用这种方式来表达对神明的敬畏,对自我行为的约束。</p> <p class="ql-block">村民扛来长梯,有人爬上房梁拍照。</p><p class="ql-block">忽听长梯上的村民激动地说,房梁上有字迹呢。</p><p class="ql-block">裴斐老师仔细分辨着图片上的文字,栋梁上写着:清道光拾玖年 (1839)歲次已亥端月(正月)。</p><p class="ql-block">同行的中国工艺美术大师许绪恩老师根据这个庙宇整个建筑结构来看,说建于明末清初的可能性比较大。栋梁上的文字也许是重修时间,这就有待考证啦。</p><p class="ql-block">时代在更新,事物也在更新,现在的寺庙意义,对于农村,应该文化层面上更多一些。作为一个精神象征 ,寺庙延续着它向善向美向真的功用。</p><p class="ql-block">村老协的会长来了,村里的书记也来了,大家说修建下马宫庙,修建我们的精神家园,已经提到议事日程里。要不先到大姐家开个座谈会,大姐家就在庙宇的斜对面,一幢很气派的小别墅里。</p> <p class="ql-block">众人都去座谈了。</p><p class="ql-block">我仍留在庙里,一个人。</p><p class="ql-block">阳光透过庙顶脱落的洞穴,地上有一堆细碎的光芒。</p><p class="ql-block">在这非人世的空间里,一切都是那么的静,那么静。</p><p class="ql-block">我在琢磨,梁上的木头看来要显得新一些,也许这庙宇的建造时间比梁上的标识要更早吧。因为梁上的木纹还是细腻的,坚硬的,泛出木质的幽光。而身边的木屋柱在天光的照耀下,露出苍劲粗犷泛白的木纹,还有丝丝裂痕,如同百岁老人一张沧桑的脸。</p><p class="ql-block">这是岁月的声音,是时光的印记。它们在寂静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经历过的故事。</p><p class="ql-block">其实每个生命体都有各自的兴衰,在各自的轨迹中运转。在倒塌中重建,在重建中兴盛,在兴盛中延续。</p><p class="ql-block">一座小小的寺庙,朴素得像长在地里的一株庄稼。</p><p class="ql-block">一株小小的庄稼,世人也要持一颗敬畏之心去对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