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隐世之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在西双版纳的原始森林,历史的沉淀如古老的茶叶,层层累积。自唐朝银生节度使以来,明朝的车里宣慰司便管理着这片土地。在那个政治体制中,最高权力机构管理着各召勐的议事庭,等级制度严格而分明。我查阅过的资料有过记载,傣族大多生活在富饶的坝区,而濮蛮系民族,如布朗族,居于山腰,代表傣族土司行使管理职责。彝族支系的哈尼族(僾尼族)、拉祜族、基诺族等,则隐居深山,以种茶、租种山地作物和狩猎为生,他们的风俗独特而奇异,充满着古老部落的神韵。</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远古的部落实行严格的种性古礼,民族之间不杂居、不通婚,每个村寨都有明确的界限。由于族脉、信仰和生活习俗的差异,这些民族形成了各自独特的文化。有些山区民族的长者甚至一生人都未曾离开过山林,对他们而言,穿过密林中的瘴气,或是踏入陌生的外界,都是很困难的事。他们的世界,是深山老林,是根深蒂固的传统。</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茶马古道的源头,就在这些深山之中,那里的民族,如同古老的石头,坚韧而永恒。走进茶山,就是走进了他们的烟火人间,走进了种茶民族的生活和灵魂深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迷途之茶</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古道上细雨蒙蒙,时光的轻纱笼罩着过往的记忆,曾经,马帮的蹄声穿越过这些蜿蜒的小径。无论是西行从勐海到缅甸,再辗转至印度,还是北上从勐海经大理、丽江进入藏区,这些道路既耗时又充满危险,常常让人迷失方向。然而,正是在这些偶然的迷失中,人们发现了令人惊叹的风景。正如俗语所说:“美的风景在路上,好的茶总在远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和傣族朋友玉金从勐海茶区出发,前往茶山。一次走错路,我们意外闯入了山寨的腹地,糊里糊涂地在黑夜中摸索出寨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一天的经历仿佛是梦境,那段通往茶山的旅程,大家都戏谑地说,我们仿佛是茶醉后的神游。</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那个中午,我们的车误入流沙之地,当时车轮深陷沙窝,车几乎是在失控中滑行下了坡。原本一望无际的绿洲在眼前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满眼的黄沙。前方不远处,不经意间看到一缕沙烟飘然升起,紧接着竹子就一簇簇地塌下,轰然间掀起一团黄色的烟雾,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半劈山体已经滑落,道路被掩埋了一半。在云南的山路上,遇到这样的沙体滑坡是常有的事,惊恐的是,事发地点距我们不过5分钟的距离,而当时整条路上只有我们一辆车在独行,那是一段让人心惊肉跳的经历,我们在生死的边缘擦肩而过,切身体验了生命的脆弱与坚韧。</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三)悬空之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走了很久的荒路,行驶至遥远的绿荫尽头,只见一条蜿蜒的小道环绕着寨子的基座,仿佛一条青滕缠绕着古老的树干,让人眼前一亮。寨子的崖壁上,锥形的吊脚楼层层叠叠堆摞着,宛如巨大的蜂巢,仿佛每一层都烙印着岁月的痕迹。这些屋子半悬空着,阳光透过缝隙,洒下斑驳的光影,如同透明的蝉翼在阳光下闪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我们沿着弯弯曲曲的小道向上攀登,每一步都充满了探险的诱惑。玉金眼中闪烁着光芒,她想到最高处的吊脚楼,去体验那里的茶香和风景。我们的车辆停在山脚,而我们则带着满心的期待,开始了攀登之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这个寨子是我所见过的最古老的村寨之一,它散发着一种神秘的穿越感,仿佛能将人带回遥远的过去。整个寨子都是杆栏式木质建筑,木屋的外墙被岁月浸染成灰褐色,与周围苍柮的老茶树相映成趣。茶树的枝虬从房前屋后延伸出来,绿意盎然,青红的树番茄果实累累,落果铺满了地面,形成了一幅自然而又生态的画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山腰,我们发现了一处竹篱围成的露台,它悬挂在茂密的古树上,为我们提供了一片清凉的休憩之地。竹篱笆下,溪水潺潺而过,古树下的茶台简洁而古朴,周围空无一人,只有溪水的琴音在空气中回荡。</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我们稍作休息,品尝着新茶时,一阵摩托车的轰鸣打破了宁静。一个7岁左右的小童骑着小摩托车从我们面前飞驰而过。他的身影在尘土中迅速消失。这一幕激发了我们的好奇心,说明前面还有人家,寻着那个小小孩的踪迹,我们决定继续向上攀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随着我们的攀登,坡路变得更加陡峭,每一处弯道的尽头都有人家,而每一次的拐弯都带来新的惊喜。这些锥形的吊脚楼就这样层层叠摞,而那些半悬在空中的白色棚子,原来是用来晾晒茶叶的。</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四)千门之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寨子里的吊脚楼大多有两层,这种古老的杆栏式建筑,楼上住人,楼下存放杂物和饲养家畜,地基是裸露而发亮的红土。每一户人家的入口处都设有一扇门和一扇窗,窗户位于屋顶,采光自然,简易灶台就设置在下方。屋内昏暗而封闭,有效地阻挡了森林中的潮湿空气。地铺位于屋子的两端,几代人同住一堂。屋子中间是一个经久不熄的火塘,火塘中架设着一个铁制的三角架,上面是被烟火燎得黑乎乎的烧水壶,火塘从不熄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位老妇人坐在门槛编织着绳子,她对我们微微一笑祘是打过招呼,她的笑容温暖而宁静。我们品尝了26种茶,尽管品尝了许多,但仍未找到心仪的茶品,直到一位名叫三妹的姑娘来访,她主动提出带我们去她家的茶山,那里或许能找到我们心仪的茶。她告诉我们,要到达那里,我们必须穿过一个被称为“千门”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千门”是僾伲族留下的历史痕迹,几百年前他们曾经居住在那里,留下了大片茶山,再后来,整个千门族群就悄无踪迹的消失了,谁也说不清楚他们去了哪里。僾伲人,自称哈尼族,是勐海茶区的种茶先民,他们世代生活在深山中,以种茶和狩猎为生。他们的生活方式和传统习俗,以及他们对茶的热爱,构成了这个民族独特的文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们沿着蜿蜒的山脊前行,穿过茂密的茶森林,最终来到了“千门”。这里的道路狭窄而险峻,左边是密林,右边是陡峭的坡崖,窄窄的小路就挂在山腰上。寨子里的后生骑着摩托车载着我们在山涧的腰带上飞驰,我闭着眼睛不敢看,不敢出声,索性把命交给天。我仰着头看云际飘渺,天空像一个大大的穹门,而茶森林却张开着怀抱托着我们,带给我们一种平静和安宁,我仿佛融入了它的能量场,暂时忘却了恐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僾伲人没有文字,他们的历史和文化是通过口口相授,结绳记事代代相传的。他们的生活习俗中,当人口繁衍至一百户时,就会迁出,分寨而居,班章寨子就是从他们这儿分户出去的。这是他们对自然和资源的尊重,也是他们独特的生活方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僾伲人的历史和迁徙充满了神秘,他们的故事和传统在“千门”这个古老的寨子中得以保留。这里的古茶园见证了僾伲人的历史和他们对茶的热爱,而我们此次的探访,也让我们更加深入地了解了这个独特的民族和他们的文化。</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我们抵达三妹家的吊脚楼时,一位老妇人已在门口静候多时。她的存在如同寨子里的一座古老灯塔,牵引着我们的脚步。三妹的家位于山脊之上,果然,在崇山峻岭的深处,不为人知的山脊上是有古寨子的,仿佛是这片土地的皇冠,满足了玉金的愿望。</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踏上狭窄的木梯,我们仿佛穿越了时空的隧道,进入了一个由红红火塘照亮的世界。屋内的暗黑氛围,如同油画的底色,墙壁膏状的漆黑,只有火塘的火焰和猫眼的闪烁能与之争辉。老妇人坐在火塘旁,她的眼神深不可测,仿佛隐藏着古老的智慧。三妹用傣语和僾伲语言交替着向我们介绍,玉金又译成汉语告诉给我。这位老妇人是巫婆咪叭,她继承了古老的念经和占卜技艺,每当有外来者踏入寨子,她都会出现,端祥和揣摩来者的善意,维护寨子的安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咪叭的服饰厚重而鲜艳,红黑相间的绣片在衣间闪耀,她的腿上缠着绣带,露出粗壮的膝部,而她那双硕大、骨结突兀的双手则静静地放在膝盖上。她的头顶装饰着银饰,彰显着她的尊贵地位。她对于我的拍摄毫不抗拒,自顾自地在火塘边煮茶。另一个身影在火塘边忙碌着,炒菜的声响与咪叭的沉默形成鲜明对比。猫狗们围绕在火塘旁边,时不时从砧板上挠去一片肉,主人迅速从猫爪中抢回来又丢进锅里继续炒,画面温馨而有趣。在这个山寨里,每一个人都是一道风景,而这一切,都是这片神奇土地的馈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僾伲族的巫师“咪叭”,她们通灵、占卜,是寨子里的大小事务的解决者。彝族称她们为“毕摩”,傣族称“咪么”,还有不知名的民族称“呢玛”。她们是巫术的传承者,是古老智慧的守护者。在祭祀时,彝族毕摩能将活鸡念至沉睡,仪式完成后又醒过来,而僾伲族的咪叭则能通过品尝茶汤识人、洞察人的命运。</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咪叭示意我们享用鸡蛋,这是她们待客的礼节,象征着圆满。接下来她让我们各自倒茶给她喝,只见她双手捧着茶缸,身体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就像身体里住着一只鸽子一样,又像茶水煮沸时从壶中发出颤动的声响。她一边专注地品尝茶,一边陷入沉思,她表情凝重,神思仿佛潜入了茶汤的深处,她咂摸着茶滋味,也品鉴着人,洞察着一切。那一天,玉金向她提出了许多未知的问题。</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在咪叭的沉思中,玉金的问题仿佛成了穿越时空的回音,回荡在这片古老而神秘的土地上。这片土地,见证了无数个世纪的变迁,承载了无数个民族的梦想与哀愁。在这里,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个角落都充满了故事,每一个传说都凝聚着智慧。</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六)隐世之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城里的人说,下太阳雨的时候,才看得见僾伲人下山。 过去僾伲人世代孤居于深山,与其他民族少有往来,在他们的意识中,下山会得疟疾、瘴气,会被抓夫,服劳役,所以他们下山是少有的事,像天上的太阳雨一样,只有缺盐少酒的时候,他们头一天就背着粗制的毛茶、山笋、山多依、羊奶果、松明子、猎物和盖房子的草排下山来换盐、酒、和粮食。深山的民族穿越崇山峻岭易被瘴气侵袭致命,就像藏人到了汉地平原就会得天花一样难于存活。 这让我联想起那些从未在尘世浊染过的古茶树叶,应手而断萎,盖千年之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自然界确实是一个有界限的空间,植物尚且如此,而况于人,人何谓不敬呢?远古的部族祭竜树、祭茶祖、敬畏自然神灵,不是没有道理,他们眼中的万物皆是神灵,皆有生命,自然生态的古树在人茶共居的民族区域能得予广褒的存留,终究是自然的神性超越了人性的物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七)千门画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我看着眼前的巫师咪叭在漆黑油画框里似一道神秘的“千门”,她在面前默默地望着你,什么都不说,却仿佛有万千的信息源源不断地输向你。“千门”,或许是远古的僾伲族落遗留在古茶山的最后一个画框了,像旷野中遥望天宇的石窟门……</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这些铺陈着远古文明的画卷,正悄无声息地流入历史的长河与世界文化交融。这些柮朴的古茶树在风霜雨雪的岁月轮回中默默地细数着年轮。</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八)僾伲秘境</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当我们离开这片土地时,心中充满敬畏和对未知的好奇。我深知,在这个世界上,每个民族、每一种文化都是独一无二的,它们如同一颗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人类文明的星空中。僾伲族的故事,就像一页页被时间遗忘的书卷,静静地躺在深山之中,等待着人们去发现。他们的生活方式、他们的信仰、他们对自然的敬畏,都是对现代社会的一种提醒,一种反思。每一个民族的过去都是一种宝贵的财富。无论时间如何流转,社会如何变迁,自然的智慧和文化的传承,都是我们永恒的财富。在这里,我们找到了对生活更深层次的理解,对自然更深刻的敬畏,对文化更宽广的尊重。</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古茶树在微风的轻抚中摇曳着,承载着这片土地的深情厚意和无私馈赠。</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水罄江渚</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4年4月28日(纪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