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第六届“泰山文艺奖”(文学创作奖)新晋得主逄春阶老师点评散文集《落雪听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走心的文字,拴心的乡音</p><p class="ql-block"> 逄春阶 </p><p class="ql-block"> 我在西藏的日喀则,读着崔桂梅的文稿,这是来自故乡的文字。这些文字干干净净、不隔,我喜欢。仿佛她是在记录我的童年和少年。我经历的,也是她经历的;我体会的,也是她体会的。有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细节,让我忍俊不禁。比如“占碾”,比如冬天躺在被窝里等着母亲在锅底下给“烤棉袄棉裤”。按说,崔桂梅小我很多,我们的家相距近百里地,怎么这么多的交集呢?我感叹,收在这个集子里的是走心的文字,是拴心的缭绕不去的乡音。</p><p class="ql-block"> 不经意写出的文字,勾起了我的回忆,比如她写土炕,一家人睡土炕,姐夫很疑惑,“这炕能睡下七人?”娘的回答真是妙:“咋不能?看着挤巴,躺下就宽快了。以前我们识字班的大闺女去外地‘出伕’,在那老乡家一炕能搁八九人呢。”。可不是嘛,“看着挤巴,躺下就宽快了。”这是经验也是智慧。母亲说的“出伕”是她为闺女时的抹不掉的青春印记。土炕上装满了亲情,土炕上装满了成长的节奏。在土炕上平躺,伸一个懒腰,打一个长长的呵欠,舒坦!崔桂梅母亲的话很耐咀嚼,比如推碾,崔桂梅总爱问:“娘,上碾我管用不?”“你说呢?关键时刻,栓上个蚂蚱都管用,更别说是个小大人呢!”娘的话,活泼泼的,多好。 </p><p class="ql-block"> 书中,崔桂梅记录整理了几段长辈的文字,朴实、真实、结实,比如母亲李德兰的讲述 《从挨饿的年代走来》,母亲回忆她的姐姐,这样写:“大姐人长的好看,心灵手巧,针线活更是没得说,一件破衣服让她补上个补丁都很耐看,针脚整整齐齐,小的都几乎看不到。凡是大姐见过的别人鞋上的花样,都会过目不忘,她在鞋头做的割花,栩栩如生,只要一停下脚,就会引来蝴蝶蜜蜂停在鞋上。”母亲的姐姐该有多巧啊,她割的花,能把蝴蝶蜜蜂引过来,这简直就是天才的艺术家,可是贫困磨盘让她默默承受着一切,一年一年苦熬着,终老于乡野。李红花的讲述,收在《一个民妇的口述史》中,有这么一段“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我嫁到崔家峪,生活逐渐好转。后来母亲来我家居住,时常给孩子们讲她以前受苦受难的事情,孩子们都以为是在扒瞎话。用母亲的话说‘想想以前那个年代,眼都不敢睁啊!’是啊!就如母亲所说的那个年代,往事一幕幕,不堪回首。”不堪回首的事,用什么词来描述,也不如“眼都不敢睁”更形象。读着这些文字,我怦然心动。 </p><p class="ql-block"> 崔桂梅对花情有独钟。在她笔下,兰花、玉兰花、桃花、杏花、梨花、鸡冠花、棠梨花、槐花、芍药花、石榴花、梧桐花、紫荆花、忘忧草,还有紫色的地丁,粉红的百合,浅蓝 淡白的山菊,娇艳似火的野槐……都次第绽放在书页里。花中她还单独点出了烟花和雪花,她说,雪,是开在童年的花。她以雪为背景,把父亲写了出来,“我们一起嬉闹着,追逐着,抓起一个个的雪团,相互扔来扔去……屋后传来几声熟悉独特的干咳声,就知道是父亲回来了。我赶紧麻利地下了炕,叠着鞋子后跟跑到天井,就看见了父亲进门的身影。父亲一身风尘,湿漉漉的裤角紧贴在全湿的布鞋上,口中哈出的热气打湿了帽子的边沿,最开心的就是看到他背后,肩膀上枪靶子倒挂着两只肥肥的大兔子。”这些文字总带着一股股暖流绕遍我周身,把我拉回故乡。当然她最上心的是梅花。“晚上,我把白天看到各种姿态的梅花都在脑海过滤一遍,然后用心在纸上一遍一遍地练习。夜很静,风很轻,望着窗外浩空皎月,轻轻唤醒我在悠悠遐思中的缱绻。眼前,那棵梅花俏美的柔姿,越来越清晰。我的思绪被拉长,随着笔下的梅花飞到了‘窗前一样寻常月,才有梅花便不同’的诗句中。画梅,笔下生香,那些关于梅花的诗,就这样一句句从心底飞出,轻轻滑过我的衣襟,我的指缝,暗香留痕,久久不去。”(《梅花枝上东风软》)爱梅、赏梅、画梅,我能从字里行间嗅出了梅香。更让人唏嘘的是自己的堂哥与堂嫂的一段梅花情缘。在这里不展开了,读者自己看吧。 </p><p class="ql-block"> 读着崔桂梅的文字,我很欣慰,因为她少功利心,很坦然,可以说,有求美之心,无求名之望。她在享受书写、享受倾诉的过程。在遥远的空气稀薄的异乡,看着窗外起伏连绵的群山,读着故乡人写的故乡事,我心情也在起伏,眼角就发湿。特别是看到这么一段:“记得小时候,特别是逢年过节,父亲虽然高兴,笑容里却掩饰着一丝别人不易觉察的苦涩,看着我和姐姐蹦蹦跳跳的身影,总会不自觉的说‘闺女再好,长大了终归是人家的人啊!’喝酒时眼眶微红,话语悲凉。”重男轻女的老父,希望有个男丁,能帮他驾车子,支撑起一个家。“从那时起,只要一看到父亲的独轮车放在门前,我就趁父母不注意,偷偷地推着在屋前的小路上晃晃悠悠地走几个来回,那时个子都不及车桩子高,看不到前面的路,哪怕碰到一块不起眼的小石头,就往一边倾斜甚至翻倒,要想在那高低不平的小路上推来推去,掌握平衡还真不容易,更别说上面还绑着几百上千斤重的东西,我盼望着自己快点长大,能驾得了车子,让父亲不再那么辛苦,那么劳累。”一个懂事、孝顺的女孩子,一个懂得感恩的女孩子形象跃然纸上。这就是我老家女人们的品质,小时候的姿势决定了她一生的走向。</p><p class="ql-block"> 希望崔桂梅写出更美的文字,画出更美的画,唱出更美的歌。 </p><p class="ql-block"> 2023年10月27日晨于西藏日喀则 </p><p class="ql-block"> 逄春阶:山东著名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散文学会副会长,山东报告文学学会会长。著有散文《坟上葵花开》,长篇报告文学《家住黄河滩》,长篇乡野小说《芝镇说》三部曲等200余万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