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皆势利

高国强

（高国强博士原创 2024.4.27首发于美篇） 小人有各种恶品性。但全世界所有小人，有个统一的品性：势利。 1976年打倒“死人帮”时，我上小学。父亲经常从单位带“参考消息”和各种内部批判揭发材料回家读。我每天放学做完家庭作业后，也挺喜欢阅读这些材料。 有一次读到一篇原王某文身边警卫服务人员揭批王某文的文章，说，大约74年时，王某文的儿子得了肝炎，在上海住院治疗，王某文去医院看望儿子时，看到床头柜上有儿子吃剩的半碗饭，便二话不说端起来把剩饭吃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原工作人员揭批说，王某文此举是想谋害m主席，他想让自己先感染上肝炎，然后在去见m主席时传染给主席，云云…… 我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读到此段，奋而站起，怒掷材料，曰，一派胡言，胡说八道，势利小人，怎么不说是王某文艰苦朴素，节约粮食的优良传统呢！ 《繁花》原著中最势利的，是雪芝家，没有之一。雪芝出生小资本家、小业主之类，她的四个哥哥姐姐都下放农村插队，最小的雪芝留城当了电车售票员。雪芝跟阿宝谈过一段恋爱，但后来断了，原因是：雪芝家很小市民俗气，极其势利，她的四个哥哥姐姐回上海准备高考，某天四人一起打上阿宝家门（那时阿宝家已经被扫地出门，搬到曹杨工人新村，居住条件恶劣），说阿宝和雪芝恋爱，无非是看上雪芝家里有房，和雪芝结婚可以住到雪芝家，还有雪芝电车卖票员是全民所有制工作，阿宝只在集体所有制企业打打螺丝，让阿宝照照镜子，他配得上他们妹妹吗！请求阿宝父亲阻止两个人恋爱。发生这个事后，雪芝一声不响就和阿宝断了。其实当时阿宝父亲刚平反，很快搬回原来住处，阿宝重新安排好工作。 原著中兰兰和沪生恋爱，同样遭家里反对，要她找香港男朋友，但兰兰跟沪生说，如果沪生不同意和她散，她就不听家里的话；沪生想想说，你还是听家里人话吧，对你前途更好。 沪生把这事讲给阿宝听，阿宝听了，若有所思，只说了一句：如果雪芝也和兰兰一样，也许就是不同结局。所以雪芝这个人，人品属性不是很正面，这一点和蓓蒂的纯真烂漫形象完全不一样 《繁花》书中最不势利眼，极有担当的人，是阿宝的小阿姨，即阿宝母亲的妹妹。阿宝的小阿姨和阿宝母亲走的完全不一样的路，阿宝父母亲参加地下党革命，初解放时家境、地位都很不错的。而小阿姨在青浦，比较倒霉，和第一个丈夫离婚后嫁了一个户籍警，户籍警和一个军人妻子搞不正当关系，被判破坏军婚罪入狱，所以小阿姨生活得很凄惨，经常哭哭啼啼的回上海市区来娘家和阿宝家，想投奔姐姐姐夫家，找个立脚之地，但又无可能，每次住几天被催着回去，她也就只能又哭哭啼啼回乡下了。 阿宝家倒霉后，被赶往曹杨工人新村，住每户只有15平米的筒子楼，每个门牌十户人家，五上五下，五户合用一个灶间，两个马桶座位。因为阿宝父亲被打成反革命，阿宝家还要负责每天打扫楼上楼下马桶，打扫楼道，家里要生煤球炉，这些事，阿宝母亲是知识分子，根本干不来。 小阿姨听到阿宝父亲被打倒，要搬家的消息，在搬家头天不请自来，帮着搬家，后来就主动留在阿宝家，担负起家里所有的脏活累活，烧洗买呔，陪伴和帮助阿宝家度过最艰难的岁月。 《繁花》原著拾壹章壹节：“阿宝全家搬离的前夜，想不到小阿姨拎了半篮水红菱，忽然上门。小阿姨揩了眼泪，摸摸阿宝肩膀说，阿宝，小阿姨来了，不要怕。第二日一早，小阿姨跟了阿宝全家，爬上了卡车，迁往沪西曹杨工人新村。阿宝朝蓓蒂、阿婆挥手。蝉鸣不止，附近尼古拉斯东正小教堂，洋葱头高高低低，阿宝记得蓓蒂讲过，上海每隔几条马路，就有教堂，上海呢，就是淮海路，复兴路。但卡车一路朝北开，经过无数低矮苍黑民房，经过了苏州河，烟囱高矗人云，路人黑瘦，到中山北路，香料厂气味冲鼻，氧化铁颜料厂红尘滚滚，大片农田农舍，杨柳，黄瓜棚，番茄田，种芦粟的毛豆田，凌乱掘开的坟墓，这全部算上海。最后，看见一片整齐的房子，曹杨新村到了，此种房型，上海人称“两万户”，大名鼎鼎，五十年代苏联专家设计，沪东沪西建造约两万间，两层砖木结构，洋瓦，木窗木门，楼上杉木地板，楼下水门汀地坪，内墙泥草打底，罩薄薄一层纸筋灰，每个门牌十户人家，五上五下，五户合用一个灶间，两个马桶座位。” 在阿宝家被打成反革命家庭，搬到连小阿姨农村家都不如的居处，别人唯恐躲避不及时，小阿姨毫不嫌弃和势利，主动往上贴，虽然阿宝父母几次三番催促她走，离开条件这么差的曹杨新村，她却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毅然拒绝，不肯离去，要共赴家难，和姐姐姐夫家一起度过难关。 危难方见真情！雪中送炭，非阿宝的小阿姨莫属。 （END） 　作家简介： 高国强，著有散文、随笔集《両山夜话》和《伏草林风》，江苏省宜兴市丁蜀镇人，1980年毕业于丁蜀中学，1984年毕业于苏州大学化学系，1987年获上海工业大学应用化学系硕士学位，1987-1993年在南京中国药科大学基础部任教，1993年夏自费赴美国留学，获阿拉巴马大学塔城分校化学系博士学位。1997-2000年在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化学系进行博士后研究。2010年春回中国担任南京工业大学特聘教授，并创立无锡高顿传感技术有限公司。作者业余写作，以散文、随笔、影评、文学理论研究为主。